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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楚]Nella Concerto(协奏曲) Chapter 1~8

Nella Concerto

【标题说明】
  Nella,意大利文,相当于英文in;
Concerto,协奏曲,意大利文德文英文都是这个拼写。源自拉丁文collcertaye,原意是在一起比赛,后演变为两种因素既竞争又协作的意思。十七世纪后半期起,指一件或几件独奏乐器与管弦乐队竞奏的器乐套曲。

【二设提醒】
  为了更加欢畅无忧地搅基,作者表示:本文中恺撒·加图索和诺诺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同理,楚子航也不认识夏弥……

 

Chapter 1
  夜。上海。
  楚子航站在环球金融中心97层开放式顶棚的边缘,安静地俯瞰。
  已是午夜,这个白日里喧闹的城市此时唯剩沉寂。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内的灯光静静亮着,宛如一只只高处的眼睛。黄浦江自脚下蜿蜒而过,外滩沿岸,西式的古典建筑如一颗颗明珠点缀。灯光映照江中,夜空的边缘被染成一种接近玫瑰色的浅紫,星辉都被掩盖。
  439米,上海的最高点,中国第一高楼。
  楚子航静静地站着,身后是高楼顶端巨大的“回”字型风洞。
  喧嚣都远去……只有呼啸的风声撞击着耳膜。
  眼前的一切,是人类智慧的奇迹。
  楚子航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高层的风既冷且疾,他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技巧在金属支架上维持着平衡,身上衣衫猎猎。支架轻微地摇晃,沿海城市独有的湿气混着冷风渗进肺里;脚下,城市的灯光如鎏金的蛛网,向肉眼无法企及的远方缓缓延伸……如此……壮观。
  许久,他终于收拢了飘飞的思绪,缓缓后退,右脚轻微侧转。
  一切准备就绪,楚子航深吸一口气,脚踝发力,然后——
  轻轻跃下。
  
  
  
  6个小时前。
  浦东国际机场,一架北美直达的“湾流”商务机在塔台的指挥下缓缓降落。
  恺撒·加图索睁开眼,扭头看向舷窗外。
  天气有些阴,云压得低低的。太阳即将落山,天空被泼染上一片诡异的金红。恺撒其实早就醒了,飞机降落前的一系列机体调整变化声皆入耳中。
  但他懒得睁眼。
  右臂被扯动,恺撒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卡塞尔学院唯一的S级学生路明非正抱着学生会会长恺撒·加图索的胳膊幸福地安睡,嘴角的口水顺着下巴一路绵延,蹭在恺撒在成衣店专门订制的昂贵校服上。
  “路明非,醒醒。到了。”他试图把自己的手臂从路明非怀里拔出来,动作异常艰难。
  “怎么了……”路明非迷迷糊糊睁眼,一脸的拎不清状况。下巴上的口水随着动作蹭上了恺撒的领口。
  虽然知道这货就这个尿性,但恺撒仍忍不住第101次怀疑路明非“S级”的评级是校长脑抽了……
  “老大,我们到了?”路明非四下张望,满脸的狗腿。
  恺撒扶额,扔给他一块绣着学院标志的真丝手帕,“擦擦你的口水,还有眼角。”
  
  十分钟后路明非拖着行李箱走在敞亮的航站楼里,不停地左顾右盼,“老大,师兄呢?我还以为他会在机场等我们。”
  “不知道。”恺撒答。
  这个时候他本该在意大利的波涛菲诺小镇,欣赏着热那亚湾澄澈的海水与蓝天在远处的地平线交汇,手中是一杯澄黄的香槟;或者骑着他的哈雷·戴维森摩托行驶在花香扑鼻的山间小道上,时而下海搏击风浪。但现在这些都成了奢望:他上学期期末挂了一门,诺玛通知他必须前往学校,在小学期内完成补考。
  恺撒当然不会在意绩点和挂科这种东西,他在意的是他美好的热那亚湾边的暑假就这么没了。更吐血的是,如果只是在学校准备补考也就罢了。卡塞尔学院建在山中,密歇根湖也向来以景色优美著称。清晨在窗外如歌的鸟鸣中醒来,在岚气未尽的山间散个步什么的,也算一种不错的补偿。
  但他现在却被学院派到了这里。中国上海。为了一个莫名其妙任务。
  莫名其妙是字面意思。
  作为击杀过龙王诺顿的A级资深执行员,恺撒从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任务。除了必要的任务编号和名称,只有地点和任务专员名单:上海;他,楚子航,还有路明非。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余的说明。
  
  
  
  6个小时后。
  环球金融中心八十层,柏悦酒店行政套房。
  路明非趴在大床上,笔记本上是他永远都打不腻的星际争霸。恺撒穿着浴衣坐在另一张床上,膝上也放着笔记本,页面显示着卡塞尔学院的登陆界面。
  这是一间加过床的三人间,靠窗的那张床上扔着一件楚子航的外套。这个一向面瘫的家伙在他俩到达之前就住进了诺玛订好的酒店。
  路明非终于结束了一场战斗,在床上翻了个身,舒服地直哼哼:“师兄呢?怎么还没出现?”
  恺撒刷新着页面,左手中是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随口道:“大概在什么地方禅坐吧。”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诺玛的任务界面仍是一片空白。
  恺撒皱眉。
  “禅坐?听上去真有面瘫师兄的风格。”路明非从床头一路滚到床尾,舒服得骨头都快化了。
  话音未落,恺撒突然移开电脑,站了起来。
  “外面。”他说。
  “什么?”路明非愣了一下。
  恺撒没理他,疾步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
  透明的玻璃幕墙外,一个修长的人影凌空悬挂。
  恺撒捏紧了窗帘,冰蓝色的眼睛深邃不可见底。
  窗外的心跳声毫无疑问来自楚子航。
  无边的夜色构成了深色的背景。楚子航的脸被室内的灯光照亮,一贯的面瘫表情。
  恺撒眯眼,几秒钟前就是这个频率稳定的跳动,自百米上空直坠窗外,伴随着破开的气流声。
  三百多米的高空,室内室外,恺撒和楚子航隔着玻璃幕墙静静对视,冰蓝眸和黄金瞳,眼中映出彼此的脸。
  几秒后,轻微的锁扣转动声传入恺撒耳中。
  窗外的身影猛然下坠。
  
  路明非一把托住自己即将脱臼的下巴,愣了好一会儿,问:“我们这是几层?”
  “八十。”恺撒放下窗帘,回到床边。
  路明非嗫嚅许久,但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似的,没憋出话。他突然觉得吊在百米高空听上去太配禅坐了,比什么青松树下一壶茶合适多了——整个世界皆在脚下,世人俱为蝼蚁啊,怎么听都很带感啊!
  路明非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别担心。不出五分钟他就上来了。”恺撒看了眼路明非,回到床边坐下,继续刷新页面。
  啊哈?这算什么?这了如指掌的笃定语气!
  “老大,你和师兄是通过脑电波交流过了么?”路明非忍不住问。
  “能准确预测对方下一步行动算脑电波的话……那就是吧。”恺撒耸肩。
  搞了半天,居然是两个电波系……路明非痛苦扭脸。
  
  
  门卡插进卡槽的声音,然后是把手的转动。
  恺撒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作为绩点全满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楚子航不用上小学期。收到诺玛的任务后,他直接从家里飞抵上海,拎着永远准备好的旅行箱和不离身的村雨,提前几个小时住进了酒店。
  他向恺撒和路明非简单地致意,然后开口解释:“我在帮装备部试用他们新的直降设备。”
  “世界奇迹,装备部居然想到派发设备前要找人试用。”恺撒对之前那只Vertu手机的下场印象深刻。
  “稳定度和舒适度,还有直降最大高度和速度都有了提升。还增加了途中急停的功能。”
  “直降高度是多少?”路明非颤巍巍地问,他想知道楚子航是从几层往下跳的。
  “439米。其实还能更高,但100层的观光浮桥顶端我上不去。”
  路明非总觉得这语气里满是遗憾。
  “极限是500米。好在附近没有超过500米的楼。”楚子航补充道。
  坑爹吧!除了旁边杵着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和他们呆的环球金融中心,方圆500公里内,超过200米的楼都没几座好么!用得着设500米么!好像人人都会背着那玩意儿寻死往下跳似的。多余的那些钢缆做什么不好哟……面瘫师兄还各种欣慰的语气——“好在没有超过500米的楼”。
  “上面的风景怎么样?”恺撒问。
  “挺好的。推荐你们也试一下。”
  路明非无语了。
  “说正事吧。”恺撒敲了敲笔记本的边沿,“你的任务书上也是一片空白?”
  “任务标题:尼伯龙根的指环;编号:MS12019;地点:中国上海;执行专员:恺撒·加图索、楚子航、路明非。”楚子航顿了顿,“就这些,没了。”
  “诺玛给我们三个人的信息都一样。就是什么都没有。”恺撒总结道。
  路明非傻眼了,“学院这是想干嘛?什么也不说,难道是提供吃住的魔都N日游?”
  “可能么。”恺撒反问:“昂热花校董会的钱,自己全球乱飞到处度假,还不忘给学生分一杯羹?”
  昂热是对自己挺好的,但好像也没好到这份上。路明非心想,那个骚包的老男人现在大概在哪处海滩勾搭比基尼美女吧。
  房间内一片沉默。
  “看来,任务信息,只好我们自己找了。”楚子航缓缓地说,语气异常平稳。
  “诺玛都没找到的信息,我们三个人自己找?”路明非很想死。面瘫师兄你真狠啊!是不是仗着面瘫说起话来就特别牛逼。
  “诺玛不是万能的。”恺撒说。
  “她当然不是万能的。”路明非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她要是万能的,也用不着支使我们到处屠龙了。”
  “我的意思是说,很多事情她并不了解。”恺撒转向楚子航,“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发布这样一个任务吗?”
  “嗯?”楚子航表示愿闻其详。
  恺撒打开一个新的浏览页,从收藏夹里调出了一个网页。
  猎人市场的主页。
  他输入了自己的ID和密码,“高卢总督”前面的在线标示点燃了。
  极简的网页。漆黑的背景上是墨绿的线条和深红的字体。太过诡异的配色,深色的背景里似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
  恺撒调出搜索功能,输入“尼伯龙根的指环”,然后点开了排在最前面的一条搜索结果。
  是一条两天前的主题帖,来自一个从未见过的ID,“PotatoChips”。奇怪的是帖子内容一片空白,且发出后不久,就被管理员Nido锁帖沉底了。
  “我注意过这个一片空白的帖子,恰巧和我们的任务名称相同。两者之间应该有所关联。”恺撒说:“我查过发帖人的IP了,就在上海。”
  “不就是个水帖么……”路明非喃喃自语。
  “学院派我们来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帖子,但我同意这其中有所关联。”楚子航点头。
  恺撒问:“你那边有什么信息么?”
  楚子航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等待开机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有热水喝么?”
  恺撒和路明非面面相觑。
  楚子航发现自己果然白问。你能指望一个意大利佬和废柴师弟烧热水?
  “叫酒店服务吧。”恺撒指了指呼叫装置。
  “算了。”楚子航起身,从酒店的玻璃柜里拿了一只骨瓷茶壶,灌了半壶自来水,盖上小巧的壶盖。
  “言灵·君焰。”他握住壶把,低声说。
  路明非瞬间跪了。序列89的高级言灵被面瘫师兄用来烧水。
  房间里的景象瞬间变得无比诡异。楚子航站在套房中央,手握一只造型精致高巧的茶壶。不远处的床上,恺撒和路明非或坐或躺,面色复杂。
  好在这出景象只持续了三分钟。三分钟后,袅袅的白汽从壶嘴中升起,壶盖轻轻一跳。水开了。
  楚子航撤了言灵,找出配套的骨瓷茶杯倒上。
  “怎么了?”他转头问。
  恺撒和路明非用一种“快来看这里有个奇葩”的表情看着他。
  “骨瓷骤冷骤热容易爆裂,开始的时候要注意循序渐进。整体温度也别太高。”楚子航补充道。
  “听上去你还很有经验啊……”恺撒扶额。
  “我让诺玛查了一下最近上海地区的地磁场变化。”楚子航没理他们两个,回到已经打开的系统前,手势熟练地在触摸板上连续点击,一条曲线出现在了屏幕上。根据时间坐标,以往基本稳定的线条在最近半个月内突然开始大幅震荡。他把电脑屏幕转向其余的两人。
  这是反应周边区域地磁场水平的曲线。
  “诺玛能查到原因么?”恺撒盯着那条扭动的线条。
  “查不到。”楚子航摇头,“无论是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还是地磁场异动的原因,诺玛都不知道。但她还是坚持发出了任务要求。”
  言毕,房间里的三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搞什么搞什么!大半夜的!睡觉睡觉!”路明非终于忍不住了。
  “你那么快就把时差倒过来了?”恺撒挑眉,这货在飞机上居然还没睡够?
  路明非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光坐着也想不出啊。说不定睡一觉就有灵感了!”
  于是只好作罢。
  
  十分钟后套房里一片黑暗,右边路明非的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噜声。
  “靠。”恺撒彻底服了。
  左手边靠窗的楚子航还没睡着,恺撒听得出来。
  他扭头,黑暗中依稀能看出楚子航仰天躺着,被子盖到肩头,双手叠放胸前。如果不是微微亮着的黄金瞳,简直是标准的入殓姿势。
  “在想什么?”恺撒忍不住问。
  楚子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说:“在想一些事情。”
  恺撒知道这是拒绝深谈的意思,翻了个身,开始在心中默默数羊。
  
  
  半夜的时候恺撒醒了两次。时差没调过来,即使入睡也是浅眠。
  第二次醒了之后,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这个时间段,万籁俱寂,只有左右两边绵长的呼吸声。
  他知道自己彻底睡不着了,从床上坐起,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轻轻拨开窗帘,向外看。
  整个都市陷入了沉睡。只有路灯亮着,隐隐勾勒出城市的脉络。
  他无聊地释放了镰鼬,常人看不见的黑色影子穿过玻璃幕墙,绕着大厦盘旋。八十层外的高空杳无声息。
  镰鼬转了几圈后一无所获。恺撒百无聊赖地回到床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液晶屏幕发出荧荧的光,照在脸上形成了极为惊悚的效果。他打开了那个奇怪的帖子,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表面滑动,然后神使鬼差地,调出了给“PotatoChips”的站内信界面。
  “WHO ARE YOU?”恺撒问,光标在色块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单击。“发送”的提示语闪了闪。
  
  “你醒了两次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左边响起。
  “……麻烦你下次能别那么突然么?”
  简直像死人突然诈尸。
  “你不是有镰鼬吗?我以为你早察觉到我醒了。”楚子航说。
  恺撒摸了摸眉毛,“听上去你比较像有镰鼬的那个。”
  “你第一次醒的时候,从我床边走过,拿杯子喝了水;第二次是去窗边。”楚子航顿了顿,“我睡觉的时候,只要有人从旁边经过,都能感觉到。”
  恺撒无语……然后拔出村雨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刀毙命么,果然是杀胚本色。
  事实上楚子航只是比较警觉而已。即使在睡眠中,他脑中的神经依旧有部分紧绷着,保证他能对外部的突变作出反应。
  “对了,我想问。”楚子航继续说:“你的睡眠时间是呈简谐振动的么?”
  恺撒沉默了三秒,回答:“是脉冲的。”
  这次轮到楚子航无语了。
  这是个理科生才能听懂的冷笑话……要是换了路明非大概会一头雾水地求解释。本质是嘲笑恺撒时睡时醒,简直能形成规律甚至画出周期函数图。
  “好了,大半夜的别互相讲冷笑话了。”恺撒合上电脑,钻进了被子。
  对面的黄金瞳安静地阖上了。绵长的呼吸声在房间中渐渐响起。
  
  
  
  两公里之外。
  一封站内邮件冲进了一个在线ID的论坛信箱。提示音“叮——”地一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分外清晰。
  “哎呀?”有人从床上爬起来,欢快地奔向了放在桌上的电脑。
  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出现在了屏幕前方。
  “小白兔们很机灵呢。”她嘟嘟囔囔地感叹,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咔呲咔呲地嚼了起来,“这样的话差不多可以让麻衣过来了。”
  吃完薯片后她抓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几声等待音响过,一个暴躁的声音从扬声器里炸响:“你找死啊?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非要半夜三更来骚扰?”
  “哎呀哎呀长腿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那边没时差。我还以为你在地球另一边。”薯片妞对于自己的行为毫无愧疚之心。
  “我在香港!”对方愤怒地喊叫。
  “那就更方便了!”薯片妞打了个响指,“明天最早的飞机!来上海!”
  酒德麻衣愣了一下,“这么快就轮到我出场了?”
  “反正你呆在那边也没事,不如来陪陪我嘛!”
  “行行行我的公主!我能挂了么?在兰桂坊喝到吐……明天我睡醒了就出门。”
  “别睡到中午……”薯片妞还没说完,就被酒德麻衣一把掐了电话。
  
  
  
  恺撒翻腾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能睡着。他开始由衷地羡慕和钦佩路明非。在某些方面这家伙确实是当之无愧的“S”级。
  他只好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例如路明非的“你和楚子航是通过脑电波交流的么?”
  恺撒皱眉。他和楚子航之间很简单,长期互相接触下积累起的大量有效反馈而已。就比如用熟了一个操作系统,脚趾头想想就能知道每一步的结果。双方的操作和反馈同样无比熟练,简直是一对一映射。
  如果这样算互相了解的话,那他和楚子航之间确实挺了解的。
  但也仅此而已。
  熟悉操作系统,并不表明你也懂源代码。
  恺撒翻了个身。
  他不清楚楚子航入睡之前长久地凝望天花板是因为什么。而楚子航也不会知道恺撒记忆中抹不去的米兰大教堂,与母亲相握的手,还有那些环绕不灭的蜡烛。
  ……没有人会知道。
  他终于沉入了梦乡。

 

 

Chapter 2
  “为什么前面的车开得这么慢?”恺撒屈起食指,不耐烦地敲着MINI Cooper巨大的仪表盘。
  “因为有一种东西,叫做早高峰。”副驾驶座上的楚子航回答。
  早上八点半,他们三个用完早餐,开着恺撒的敞篷小车上了延安路高架。周围各色车流围堵,尾气环绕。
  “把敞篷拉上吧。”楚子航建议。
  恺撒看了眼楚子航,对方脊背绷直,戳在座椅里。“我总觉得你坐我的车各种不自在。”
  楚子航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了:“我一直以为,只有和我妈妈要好的那些阿姨会喜欢MINI Cooper。”
  后座的路明非捧着iPad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笑声。
  “我在看电视剧。刚好到笑点。”路明非急忙撇清关系,“再说MINI Cooper怎么了?MINI Cooper挺好的啊。我婶婶说他们局长就给他二奶买了辆黄色的,每天上下班超靓的……”
  “信不信我把你们俩扔出去?”
  楚子航和路明非立马知趣地闭了嘴。
  
  “我们今天出来干嘛?”路明非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恨不得死在酒店里吃吃睡睡打星际。
  “熟悉一下周边的情况。”楚子航说。
  恺撒向右打方向盘,小心地切过横穿马路的人流,“周边什么情况我没看到,我只看到人了。”他们刚下了高架,路过一个地铁站,成群结队的上班族踩着小碎步奔涌而出。
  楚子航皱眉,“在人口密度这么大的都市,如果真的开展行动,光处理目击者就是很大的麻烦。”
  “目击者?你那堆案底,哪个在意过目击者?”无论是夷为平地的开普敦棒球中心,还是斯德哥尔摩被吊在市政厅前的连环杀人犯,都做的跟好莱坞大片似的。“反正最后都是校董会出钱。”恺撒耸肩,完全不在意加图索家族从来都是校董会的大头。
  路明非抱着楚子航的iPad换到了浏览器的APP,打开后是最近一次浏览的网页,“上海都市传说?”
  “我早上起床后随手查的。想试着找到一些线索。”楚子航说。
  “延安路高架之龙柱?这条带龙诶。”
  “这个我们刚才已经路过了。初步判断没有我们熟悉的龙类痕迹。而且政府早就辟过谣了。”楚子航沉吟:“写作‘都市传说,’念作‘都是假的’。”
  “假的就当小说看呗。”路明非刷得津津有味,“延安高架和南北高架的交汇点正是城市的中心,是上海的龙脉、龙头所在。法师连做七天法事后,之前纹丝不动的高架路桩终于顺利地打了下去,施工队一鼓作气,连打七根……”
  楚子航叹了口气,把iPad从后座收了回来。
  恺撒被早高峰庞大的车流和浩瀚的尾气恶心够了后,决定返回酒店。MINI Cooper从一块巨大的广告屏下开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查都市传说的时候,Mint俱乐部向我推荐了今晚上海大剧院的演出,《尼伯龙根的指环》在上海展演的最后一场,第四部,《诸神的黄昏》。”
  这出理查德·瓦格纳撰写的伟大歌剧正由德国科隆歌剧院在上海演出,广告在这个城市刷得铺天盖地。而Mint这样单独推介,恺撒以前从来没遇到过。
  “和任务名称一样的那出著名歌剧?正好在我们来的时候上演?真巧。”路明非说。
  “巧么?我可不觉得巧。”恺撒从后视镜里看了路明非一眼。“有人把我们玩进来了。”
  “有意思。”楚子航喃喃。
  
  
  
  傍晚时,一辆敞篷MINI Cooper在上海大剧院门前停下。恺撒和楚子航一人一身挺括的西装从车中缓步走出。过了一会儿,路明非总算推开前排的座椅钻了出来,身上是卡塞尔学院墨绿色的校服,袖口绣着银色的半朽世界树。
  “这是剧院?我觉得它看上去比较像体育馆。”恺撒皱眉。歌剧诞生在意大利,意大利人听歌剧有一套格外严苛的礼仪。恺撒从小就接受过严格的艺术训练,每当出席歌剧院这种严肃的场合,必须是全套的黑色订制西装打领结,胸前的口袋里塞着绢帕。
  “我比较想知道为什么我必须穿校服。”路明非用力拽了拽自己的深玫瑰红领巾,它立马变成了一块围在脖子里的抹布。
  “因为你没有别的能穿进剧院的衣服。”楚子航说,“不过联系今天的剧目,校服还挺合适的。”
  路明非戳了戳袖口上的世界树刺绣。《尼伯龙根的指环》是德国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的作品,分为四部,《莱茵的黄金》、《女武神》、《齐格弗里德》、《诸神的黄昏》,总长十六个小时,今晚上演的是第四部《诸神的黄昏》,时长五个小时。歌剧的灵感来源于北欧神话。在全剧的最后,众神的城堡最终被世界树的枝条燃成了灰烬。
  “走吧。”恺撒催促他们俩。
  
  三分钟后恺撒的世界观崩塌了。大夏天的,除了他们三个包得严严实实,周围都是一群衣着随意的中国观众。套在裁剪得体的订制西装里的家伙痛苦捂脸,“我好像混在了正要去看篮球比赛的人群里……”
  路明非不忍心告诉这个意大利佬,在中国,任何阳春白雪的东西都能莫名地变得下里巴人,啊不对,中国特色。
  
  
  在观众的掌声里,乐池中的指挥站定,全剧起。
  前奏旋律缓慢流转,灰发的命运女神们编织着金色的绳索,吟唱:
  “火光冲天燃起,
  将大地映照地光芒四溢。
  永恒的诸神的结局,
  已显露出端倪……”
  全剧使用德语演唱,配中文字幕。路明非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歌剧这种高雅艺术和他这种只爱看民工漫和打游戏的死宅根本就是两个次元。他满怀同情地心想不愧是老大,够冤大头,买票请自己来歌剧院睡觉。
  他转头看向左边,冤大头恺撒正紧盯着舞台上演唱的女高音,神情专注。而另一边,楚子航则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在底层的观众席里慢慢扫过。
  看来面瘫师兄也没什么兴趣,路明非瞬间没那么内疚了。
  “我在观察观众席中有没有可疑人物。”楚子航注意到了路明非的目光,低声解释:“歌剧只能在幕间进场,如果确实有人故意引我们来这里,且没迟到的话,他应该已经坐在观众席里了。不过台下太黑了,目前还没什么发现。”
  “师兄你太敬业了。”路明非叹了口气。
  “是么。我以为执行任务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看看这觉悟!这是人说的话么!这是人干的事么!什么风气!什么态度!不愧是老变态施耐德带出来的学生!
  说话间,管铉乐队骤然将旋律推上更高的音域。
  “永恒的智慧已然用尽,智慧的人对这世界将一无所知。”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绳索骤然断裂,女高音,次高音,低音齐声吟唱。歌声在大厅内混响,彼此缠绕,直上穹顶。
  路明非猛地一哆嗦。
  “是‘诸神黄昏的动机’啊。”恺撒轻声叹息。
  “命运女神已由断裂的绳索中预见了诸神的结局。”楚子航接道,“指环的诅咒最终还是要应验。”
  路明非夹在两个讨论艺术的正装男之间,没好意思再插嘴。在学院混了那么久了,他也隐约知道这出歌剧的大致剧情:尼伯龙根人窃取莱茵河底的黄金,打造了带有魔力的指环。众神争夺指环,指环被尼伯龙根人种下诅咒。男主齐格弗里德英勇屠龙,得到指环,却因为阴差阳错,和爱人布伦希尔德误会深种,最终枉死。最后一幕,误会揭开,布伦希尔德将指环交还给莱茵河,并烧毁了诸神的城堡。
  听上去就是个倒霉的屠龙者的故事……好在这个倒霉的屠龙者有个厉害的女朋友一把火拉着诸神陪了葬,虽然论关系这俩好像还是姑侄……
  台上的命运三女神下去了,换了男女主正在柔情蜜意,路明非听得愈发昏沉,满脑子奇怪的妄想缓缓坠地,脑袋一歪,终于睡了过去。
  “有什么发现么?”楚子航问。
  “第二小提琴手拉错了一个音。”恺撒抬手理了理袖口,“除此以外,暂时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
  “收到。”楚子航点头。
  “我今天凌晨给发帖人发了一封站内信,不过对方还没有回复我。”
  楚子航看了眼表,“还有四个小时结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随机应变吧。”恺撒看了路明非一眼,“还是这家伙舒服,睡着了什么都不用管。”
  
  
  
  前奏及第一幕结束,观众起立鼓掌,睡在一楼观众席的酒德麻衣被如雷的掌声惊醒。
  “结束了?可以回去了?”酒德麻衣迷糊不清地站起来。
  薯片妞一把将她按回座椅,“长腿,现在是第一幕的幕间。”
  “靠!”酒德麻衣一头撞在前排的椅背上,把前排的观众惊得跳起。“我累死累活从香港飞过来,你饭都不让我好好吃一口就拉我来看这什么破歌剧?还是最长的一部?五个小时?五个小时你想害死我么?”
  “接受一下高雅艺术的熏陶。”薯片妞扶了扶眼镜,“明天带你去做SPA啦。”
  “别打一巴掌给颗糖的。”酒德麻衣顶着一头乱发重新坐直,“说吧,今天来到底干什么的?”
  “看看小白兔们是不是正健康成长着。”薯片妞转身,对酒德麻衣说:“二楼左数第五个包厢。”
  酒德麻衣一回头就注意到了恺撒那头耀眼的金发,“穿的很骚包啊。楚子航也是。”然后她看见了一身墨绿色校服睡得正香的路明非,“唉哟三个人这架势,这是三口之家周末出游么?”
  薯片妞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轻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恺撒的言灵。不过……”薯片妞眯眼,“还真是养眼啊。卡塞尔学院真是丧心病狂,让这种帅哥去屠龙……他们就该坐在玻璃橱窗里让花痴少女们供着。”
  “你当妈妈桑还当上瘾了啊。”酒德麻衣一把扯开薯片妞的手,“这俩都是随时能从背后掏出枪来的危险分子好么。”
  “这么看来小白兔们的状况很不错。”薯片妞转了回来,“明天就可以让他们开始帮我干活了。”
  “于是今天屁事没有?”
  “今天就是来看他们一眼啊。东京一别后我很想念他们仨呢。”薯片妞的语气里可绝不仅仅是想念。
  酒德麻衣一声长嚎,“信不信我把你揍成猪头!老娘要回去吃饭洗澡睡觉。”
  “幕间刚刚结束……你要出去的话,得等第二幕演完,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吧。”
  酒德麻衣再次一头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路明非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火海。女主角跪坐在舞台中央,火光环绕,歌唱悲凉,管弦齐鸣的旋律雄浑壮阔,直入脑内。
  “恭喜你,一觉睡到了歌剧落幕。”恺撒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路明非扭脸。
  前方的幕布缓缓降下,观众席上方的灯逐次亮起,人们争相起立,掌声热烈。大幕再次拉开,交响乐团和演员们依例完美谢幕。
  “走吧。”恺撒率先向门口走去。
  楚子航松了口气,他神经紧绷了将近五个小时,累得只想回酒店倒头就睡。
  路明非起身扫了眼楼下的观众席,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子航问。
  “好像看见了认识的人。”路明非不确定地说。
  恺撒和楚子航望向底层的观众席。楼下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是一脸沉醉满足的表情。
  没有熟悉的面孔。
  “大概是我看错了。”路明非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巾,跟着走出了包厢。
  
  
  回到酒店后,恺撒打开电脑。诺玛仍然没有给出新的信息。
  然后他切到猎人网站,登陆的一瞬间,站内信的提示音骤然响起。
  他点开那个在漆黑的背景前闪烁的图标。页面展开:“今天看见三位大帅哥了哟~观剧愉快。放心!我是好人!具体细节日后商谈[心]~”
  恺撒盯着那个“[心]”不适了半天,总觉得这语气似曾相识。

 


Chapter 3
  路明非用调羹戳了戳那坨褐色的东西,“看上去还挺带感的。”
  一旁的恺撒和楚子航面对面坐着,神色冷峻,脸部线条坚硬如铁。
  楚子航问:“你有胃口么?”
  “还行。”恺撒向后坐了坐,屁股下面的马桶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就开动吧!”路明非的表情像是要去炸碉堡。他抄起勺子从面前的坐便器里舀了一块褐色的物体,放进嘴里,满脸大义灭亲般的沉痛。
  “味道还挺浓郁。”楚子航评价。
  “造型真赞,量也挺足的。”路明非满足脸。
  恺撒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叉子,“你们俩够了没!”
  “这餐厅不是你带我们来的么。”楚子航皱眉。
  “我来之前又不知道是这么个见鬼的餐厅。”餐厅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便所欢乐主题餐厅”。
  目前的情况就是,卡塞尔学院的三人执行小组,一人坐着一只马桶造型的餐椅,头顶上方挂着一排便池形状的装饰雕塑,面前是三只坐便器造型的粉红色容器,里面盛着大便状的巧克力味冰淇林,色泽黝黑,气味浓郁。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们是被那个叫“PotatoChips”的ID坑来这里的。
  “帮我去这个餐厅尝一下菜色,一定要试试它家的招牌菜哦~[心]地址是xxxx”早晨起床后,恺撒发现了一封新的站内信,内容如上。
  而这家的招牌菜名叫“马桶5号”,三人面前一人一份。
  路明非伸头四处张望,“隔壁桌的咖喱看上去也挺带感。”棕黄色的咖喱溢满整个盘子,颜色像极了肠胃不适后的排泄物。
  “就当是个体验好了。”楚子航耸肩。话是对恺撒说的。
  “我对体验一把没意见,但我觉得那个ID太恶意。”恺撒闷头吃他的马桶5号,“它家的意面和奶茶还行。”他抬头看了眼马桶形状的杯子,“就是餐具够恶心。”
  
  
  从便所餐厅出来是游人如织的小巷。巷子是老街坊改的,青砖青瓦,店家们租下一间,换上小资们推崇的装潢风格,卖一些造型好看但实用度接近零的小玩意儿。他们进了一家正常的咖啡馆,上了二楼。露天座旁一伸手就是碧绿的爬墙植物,沿着老旧的砖墙攀岩而上,向空中颤巍巍地伸出嫩绿的尖芽。
  恺撒掏出笔记本给那个ID回复,“餐厅装潢相当有特色,招牌菜很不错。推荐。”然后点击发送。他对这个ID全无好感,回复完全就是敷衍,多一句都懒得写。
  “如果不是有任务,这地方呆着还不错。”楚子航点了一杯锡兰红茶。
  路明非探出头,一对对情侣从楼下的窄巷里走过。有妹子陪着的话,在这地方当然不错。但三个大老爷们在这种荷尔蒙乱飞的地方坐一下午未免也太凄凉了……
  恺撒发完信,合上笔记本,“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又是歌剧又是餐厅,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看上去像个无聊的人专门来耍我们的。”楚子航说。
  “我总觉得这个人对我们很熟悉……”恺撒揉了揉眉心。
  楚子航沉吟:“我们认识这么无聊的人么?”
  路明非想说其实我们认识的无聊的人真挺多的。一把年纪了还满世界勾搭比基尼美女的校长;整天窝在钟楼、据说房间里塞满《花花公子》杂志的副校长;脑子里缺根弦的古德里安教授;满世界搜集八卦花边的芬格尔;还可以加上装备部的那帮疯子……这么一数,正常人根本没剩多少了。
  再说卡塞尔学院……这学院有正常人么,屠龙的能有正常人么。
  恺撒开始用肉桂棒搅他的那杯卡布奇诺,顺时针再逆时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晚餐我们大概还得继续充当试吃团。”
  “这下真的变成上海自由行了。”楚子航抿了口红茶。
  路明非听得两眼发亮,“自由行!不错哟!吃住都有学院报销!”
  楚子航满脸无语,转过头去问恺撒:“诺玛能查出IP所在地吗?”
  “查不出。最早的发帖IP可以追溯到上海一家星巴克的公用网络,但很明显这是对方故意漏给我们的;之后的站内信来往全部使用了代理IP。更何况‘猎人市场’本身就没有固定的服务器,它在全世界的互联网上不停地流动。”
  说话间恺撒再次打开笔记本,居然已经有了回复:“辛苦你们了!晚餐请前往人民公园附近的Kathleen's 5 Rooftop餐厅!记得及时repo餐点的品质哦~[心]”
  他“啪”地一声合上电脑,“自由行?有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自由行?”
  
  
  
  “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恺撒转身察看,但一无所获。
  这三个家伙放弃了在晚高峰时开车出行,乘地铁到了餐厅附近的人民广场站。人民广场地铁站有20个出站口,他们毫无悬念地出错了站,只好横穿整个人民公园。
  楚子航略微加快了步伐,“警惕些不是坏事。”
  前方隐约出现了公园的西门。
  恺撒踢开路上的一粒石子,随口道:“这块地六十多年前是我家参股的跑马场。”
  “靠!骗人的吧!”路明非喊。
  “不信去查啊。”恺撒无谓地耸肩。
  “剥削第三世界人民的殖民列强!”路明非突然变得格外有爱国精神。
  恺撒冰蓝色的眸子扫了路明非一眼,“我剥削你……以前那些不说,你先把昨天听歌剧的票钱和中午的餐费吐出来。”
  路明非立马萎了。他能进卡塞尔学院都算间接蒙了加图索家的恩惠。考虑到目前是路明非花恺撒的钱,究竟是谁剥削谁这点还真的很难讲……
  “面瘫师兄哪里去了?”路明非急忙四处张望,转移话题。他们刚从一堆爷爷奶奶辈的人群中穿过,出了公园的西门,却突然发现楚子航不见了。
  恺撒跟着路明非停了下来,回头,发现楚子航还滞留在公园里,身旁围着一群大爷大妈,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都是一副妄图扒了楚子航的神情。
  “怎么了?”恺撒皱眉。
  “好像被缠住了?”
  恺撒听了听,围着楚子航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是本地人吗?”、“今年几岁了啊?”、“在哪里工作呀?”、“市区有房么?哎呦小伙子长这么神气,没房也没关系的。”
  他抚了抚眉心,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拍了拍楚子航的肩,“我是他朋友。”然后直接把楚子航从吵闹的人群中拖了出来。
  
  “怎么回事?”恺撒问。
  “我本来只想开口问个路,阿姨大概把我当成来相亲的了。”楚子航回头,公园道路的一侧拉着一排绳子,上面挂满了写着诸如“男,32岁,月薪8000,中环内有房。望寻温柔贤惠女士白头偕老云云”的A4纸,密密的一大片。
  楚子航皱眉,“那边好像是公园的相亲角。”
  恺撒的河南口音普通话说得再地道,毕竟还是外国友人,“相亲?”
  路明非插嘴:“就是到了一定岁数还找不到另一半的男女们,被父母撵着把个人条件凑到一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都什么跟什么……”让一个意大利人理解什么是相亲确实略微困难些。
  “其实这不是重点。”路明非沉痛地说:“重点是现在那群大爷大妈们好像理解有误了……”
  恺撒回头,二十米开外,大爷大妈们开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俩。
  楚子航顿了三秒,转身便走。
  “老大!干得好!独辟蹊径解救面瘫师兄于危难之中!”路明非竖起大拇指,“至于节操是什么!能吃么!”世界上最难缠的生物里就有一种叫“家有大龄未婚青年的父母”啊!何况还成群出现!
  恺撒终于明白了,“我和他看上去像一对?”
  “你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师兄的臂膀开口便道‘我是他朋友’!那份潇洒的气度!那敏捷的身段!以假乱真!”
  “靠!我只是拍了一下他的肩!”恺撒沉吟,“不过看起来楚子航似乎略微不爽。”
  在需要学生会狮心会联手对付的威胁长久地空缺后,恺撒恶心对方的爱好在沉寂多年后忽然莫名其妙地……不如说理所当然地死灰复燃了。
  恺撒觉得,至少从这点来看,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总算有点意思了。
  
  
  Kathleen's 5 Rooftop餐厅位于上海美术馆五层,整座建筑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式风格。他们沿着宽大的榉木扶手向上,台阶上细碎的瓷砖拼成重复的几何图案,旋转着绵延。
  餐厅毗邻南京西路,半圆状的室外露台上杯盏交错,四周高楼林立。
  “这个位置很适合被狙击。”楚子航在露天席位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三个人想也不想就换到了室内的位子。不管室外的晚风多醉人景色多美丽。
  点完餐后恺撒看到了桌上的特惠餐牌:情侣点餐满600元,即加送冰淇林球一份。
  “我和他是情侣。”恺撒指了指身边的楚子航。
  服务生惊讶片刻后露出一脸“我懂”的体谅笑容,“好的。请稍等片刻,我们会尽快为您上餐。”
  服务生走后,餐桌上一片诡异的安静。恺撒悠闲地四处张望,欣赏餐厅的装潢;楚子航依旧面无表情;路明非小心地扫过面瘫师兄和老大的脸,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白色茶蜡。
  已是傍晚,天色晦暗,白色的餐布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烛光。
  “我去趟洗手间。”楚子航忽然说。说罢他起身离席,临走前扫了一眼恺撒。
  楚子航一走远,路明非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老大你应该庆幸附近没有新闻部的人。”
  以芬格尔的尿性,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卡塞尔新闻网首页的热点能瞬间刷满恺撒楚子航——“学生会狮心会会长,昔日宿敌共谱上海绝恋”、“恺楚浪漫烛光宴,欢声笑语久不绝”诸如此类的……路明非连标题都帮他想好了。
  “多送一个冰淇林球啊。”恺撒说。
  “老大,看不出你是个会为了一个冰淇淋球不要节操的……”路明非扶额,以恺撒的财力,买下全上海的冰淇淋球都不带眨眼的好么。
  “节操是什么!能吃么?”恺撒一拍桌,张口就是二十分钟前从路明非那里学来的网络用语。“但冰淇淋球能啊!”
  “你也不怕玩过火了面瘫师兄一刀砍了你。”
  “他么?”恺撒耸肩,“他不会砍我,但他会不爽。”
  他看了眼路明非,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楚子航虽然心里不爽,但懒得管。夸张一点,就算我现在脱光了狂撒玫瑰花瓣再跳江南Style向他求婚,别说拔刀砍了我,事实上他只会转身就走,看都懒得看。”
  路明非恍然大悟状,“老大,你对师兄可真够了解的……”
  某种程度上恺撒一个劲地揣摩对方也真够无聊的。
  “既然他懒得管,那么难得能恶心一把楚子航,你……”恺撒指了指路明非,顿了顿,转而又指向自己,“……我,都是学生会的,这种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说完,他双手抱胸,一脸闲适地靠在了椅背上。
  
   
  “Kathleen's 5 Rooftop的西餐很正宗,酒吧的鸡尾酒尤其不错,露天的餐位适合这个季节前来光顾。”晚上的西餐试吃结束后,恺撒回到酒店就发了站内邮件,一如既往的敷衍态度。
  “豫园小笼的排队时间太长,不推荐。”第二天中午他们被迫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品尝上海特产蟹黄小笼。下午又在那个神秘ID的指示下前往静安寺。途中楚子航不幸再次躺枪,寺门前算命的大妈说他“左眼带桃花右眼带富贵”,死缠着要给楚子航看手相,热情地恨不得倒贴钱。
  “什么叫刷脸吃饭啊!这就是啊!”路明非联想到昨天那堆恨不得扒了楚子航的相亲团,彻底服了。
  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算命大妈,恺撒两天内第二次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没等他们来得及深究,神秘ID又来了一封站内信指示了晚餐地点。
  “有完没完。”连楚子航也忍不了了。
  但囿于目前没有其余线索的困境,接下来几天,他们不得不把全上海有名的餐馆和景点走了个遍。
  “我喜欢黄河路的生煎和国际饭店的蝴蝶酥。”路明非说:“但天天这样‘自由行’,走得累死累活,我真的有点受不了啊。”
  “这不是自由行,这根本是城市定向越野。”恺撒总结。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五天,晚上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天行程回到酒店,恺撒登陆ID,一封新的站内邮件赫然出现:“明天下午三点,外白渡桥,请联系这个号码:xxxxxxxxxxx。作为前几天的嘉奖,你们将得到十分有意义的线索。”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恺撒问:“能查到这个号码的用户资料吗?”
  楚子航接入了诺玛,指尖在键盘上迅速起落,“查不到。号码没有在通讯服务商处登记用户资料,之前也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大概是刚从路边随手买的电话卡。”
  三个人盯着屏幕,均是不语。
  “线索?哪家的牛排煎得比较嫩么?我受够了。明天我要呆在酒店里打星际。”路明非大声宣布。

 


Chapter 4
  下午三点。
  浦江饭店。苏州河和黄浦江的交汇口。
  酒德麻衣穿着红色细带高跟,双脚翘在窗前的小圆桌上,手里捧着一客香草冰淇林。在她对面,薯片妞套着棉质碎花睡衣蜷在椅子里,宅女标配的胶质黑框眼镜和耳麦,抱着一只iPad看得津津有味,三天没洗的头发简直能刮下油来。
  “你够了!”酒德麻衣把冰淇林往桌上一摔,玻璃器皿撞在木质的桌面上,恶狠狠的声响。
  “怎么了怎么了?”薯片妞从iPad后面懒洋洋地抬头,左手从包装袋中抓出一片薯片,吧唧一声扔进嘴里。
  “你抱着这玩意儿已经不眠不休三天了。”酒德麻衣愤怒地从椅子里弹起,瀑布般的长发在猛烈的动作下不停晃动,一股怒气直贯发尖,“这傻兮兮的情感纠葛剧到底哪里好看了!”
  “冷无缺的日本忍者妞果然不能理解其中的乐趣啊。”薯片妞嚼着薯片,下结论般自言自语。
  “手里握着几亿美元的家伙,在房间里窝了三天,一秒不漏地把《情深深雨濛濛》看到了38集?”麻衣挥舞着她精致的法式指甲,一脸抓狂,“就这种恶劣的品味老板怎么没炒了你?”
  “反正又没事干喽。你刚来的那几天,我不也请你看歌剧做SPA满上海兜风了么。”薯片妞耸了耸肩,放下iPad,按了暂停拔掉耳麦,男主角深情又扭曲的脸充斥着整个屏幕。“让小白兔们多转几天呗,难得从那个丧心病狂的学院里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说我们又不能直接冲到他们面前吼提示,那样也太没劲了,不符合老板一贯的品味和作风。”
  酒德麻衣深吸了口气,双手抓住桌沿,试图平息满心的不爽,“说到老板的品味……这酒店的风景倒是不错啊。”
  薯片妞打了个响指,“浦江饭店,原名Richards Hotel。1846年开业,是上海开埠以来乃至整个中国的第一家西商饭店;中国的第一盏电灯在此点亮;第一部电话在这里接通;来自西方的半有声露天电影也是在这里首次亮相……1907年扩建为具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维多利亚巴洛克式建筑,是当时上海最豪华的西商饭店,也是中国及远东最著名的饭店之一。”
  “你是背了百度百科么?”酒德麻衣无语。
  薯片妞冲她嘻嘻一笑,“对啊……咦,你个日本妞居然还知道百度百科?”
  然后她麻利地指挥酒德麻衣把高跟鞋脱了,拉着她蹭到有着半圆形拱卷的玻璃窗前。小木块拼成的地板仍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原物,踩上去带着陈年旧木独有的弹性。
  从窗口向外望,越过前方俄罗斯领事馆玫红色的屋顶,是灰色钢铁构架的外白渡桥。苏州河在这里缓缓汇入黄浦江,车流自中山东一路而来,从巨大的X型钢架下缓缓通过。不远处的黄浦公园里,人民英雄纪念碑挺拔地矗立。轮船在绸带般的黄浦江上飘过,东方明珠的三球反射着玫紫色的光,身后的环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厦若隐若现。隔着滔滔江水,是著名的外滩,各色西洋建筑密密地挨着。
  是全上海最值钱的地段。
  
  薯片妞一个一个指过去,“三根筷子、香芋味冰淇淋球、瓶起子。”
  “什么?”酒德麻衣一头雾水。
  “人民英雄纪念碑、东方明珠、环球金融中心。像不像?”
  酒德麻衣满头黑线,“你还真是吃货精神不死啊。你让他们帮你吃遍全上海究竟是图什么……恺撒给了你反馈,结果你自己又不去吃。”
  “我傻啊?他们刚吃完就巴巴地跑过去,然后小白兔们一查谁在他们之后去过那些饭店,我们不就暴露了……虽说暴露是迟早的事……长腿,你不来包薯片吗?”
  “不用了,谢谢。我怕发胖。”酒德麻衣婉言谢绝。“对了,刚才你说这家酒店原名叫什么?Richards Hotel?”
  “你也注意到了。”薯片妞点头。
  “又是Richard系列的名字啊……写歌剧的Richard·Wagner(理查德·瓦格纳),还有Ricardo·M·Lu……都是Richard的名字或者变形,是巧合么?”
  “有胆你去问老板喽。Richard这个名字在龙族相关历史上出现的几率确实略高。不过说到饭店,有相当的证据表明这家酒店是开埠早期混血种们的据点。”薯片妞晃了晃她栗色的头发,“至于路明非的英文名字……谁知道他喜欢的姑娘给他起英文名时是怎么想的。”
  一串尖锐的电子乐突然炸响:“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哪!别躲在屋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呸!开门哪!开门哪!开门开门开门哪!……”混杂着颇为劲道的乡村非主流鼓点。
  “来了!”薯片妞光着脚,一个箭步冲向桌上的手机。
  这他妈都是啥……
  “最近网上最火的雪姨单曲。”薯片妞轻声向麻衣解释,然后扭头去接电话,“喂?”
  “我们到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
  “你们是谁?”薯片妞忽然变了个语气,严肃而顿挫。
  “我,楚子航。”电话那边顿了顿,“还有恺撒·加图索。”
  “就你们两个人吗?”
  “是。”
  薯片妞捂住话筒,向酒德麻衣挤出一连串口型,“路明非个废柴居然不在。不过这样也好。”然后她转身,打开了房间里三块联动的36寸高清监视屏幕。
  一百八十度的视野。屏幕正中,黑发少年挺拔而立,背后是广阔的江面和蓝天白云。
  
   
  楚子航和恺撒站在外白渡桥的行人道上,隔着栏杆就是苏州河的河水,前方的江面视野开阔,阳光晴好。桥上游人如织。是这个季节难得的好天气。
  恺撒散漫地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又极为骚包地跟各路游客打着招呼。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在人群中分外惹眼。几米外甚至有小姑娘正围在一起热烈讨论要不要上前求合影。
  “你们想怎样?”楚子航握着手机,皱着眉头问。
  明显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语气明快,“当然是给你们提示喽。”
  “是什么提示?”
  “哈。”扬声器里的声音短促而愉悦地笑了一声,“单刀直入,我喜欢。不过那么便宜给你们就不是我的风格了。”
  楚子航蹙眉,“说吧,条件。”
  “嗯……你等一会行么?我想好了再打给你。”对方“啪嗒”一声挂掉了电话。
  楚子航彻底无语。
  
  
  薯片妞把监听耳机扔给酒德麻衣,两人在监视屏前坐下。
  “条件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提前就该计划好的么?”酒德麻衣也吐血了。
  “我临时无聊呗。”薯片妞把手机扔到床上,“难得有机会嘛,卡塞尔学院的精英执行员们落在我们手里,可以让我们肆意玩弄。”
  酒德麻衣猛地一哆嗦,她发现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品味极烂的宅女……
  “薯片,你想干什么?”
  “我想想啊……”薯片妞抚额。
  接着她瞥见了桌上的iPad。
  “麻衣。”薯片妞语气严肃,“楚子航好惹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砍过龙王……”酒德麻衣对这事记忆犹新。
  “这么说是不好惹。”薯片妞拽过iPad,指尖在屏幕上刷刷滑过。然后她忽然笑了,“黑长直,戴好监听盯紧屏幕,千载难逢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喂?楚子航吗?”
  “是我。”楚子航抓着手机,江风飒飒,吹得他头发乱起。而五米外,恺撒已经和三拨小女生合过影了。
  “你把手机给恺撒。”
  “什么?”
  “放心,无伤大雅的小条件而已。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按照指示,做完就给你们提示。”手机里的声音信誓旦旦。
  楚子航迟疑了三秒,走过去,把手机递给恺撒,“那边的人要和你说。”
  
  “恺撒·加图索?”
  “是我。”恺撒拿着手机转身,避开了楚子航。
  “这几天的感想如何?”
  “还真是谢谢你精心细致的安排啊。”恺撒挑眉,“苏桑。”
  电话那头顿了顿,“果然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变声软件只能改变声调,却改变不了每个人说话的语气、节奏还有停顿。”
  “不愧是言灵·镰鼬的持有者。对声音有如此高的敏感度。”薯片妞认命般地赞叹:“还剩最后一件事,做完你们自然会知道线索。”
  恺撒笑,“在这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他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你们是怎么搞定诺玛让她坚持派发任务信息的?”
  薯片妞也笑,“放心,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黑掉诺玛。只不过是一点小花招罢了,难得用用。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苏桑我有害过你们吗?我可是一直在帮你们。”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恺撒冷笑。
  “不用谢。”薯片妞大言不惭,“听我的指示,做完就有线索。”她顿了顿,“更何况这件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楚子航看着恺撒拿着自己的手机,在外白渡桥的栏杆旁踱了整整五分钟,开头面色凌厉冷峻,到了后来居然边打电话边点头微笑起来。考虑到对方未知的身份,这进展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五分钟后恺撒挂了电话。
  “那边开的什么条件?”楚子航问。
  恺撒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深深的眼窝衬得他瞳孔愈发湛蓝。没等楚子航反应过来,恺撒一个转身,手脚利落地刷刷爬上外白渡桥的X型支架,迎风站好。
  楚子航站在下面看得一头雾水,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力地警告上面,“小心违反《治安管理条例》。”
  钢架上的恺撒闻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楚子航心里发毛。
  桥面上的人群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渐渐地聚拢过来。
  演员齐了,观众也有了,一副大戏即将开场的紧张气氛。
  就在桥下的楚子航愈发摸不清恺撒想要干什么的时候,上面的家伙忽然开口了。习习江风中恺撒金发飞扬,面色郑重,语气铮铮且铿锵有力——“楚子航,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楚子航瞬间被震得只剩满心的卧槽。
  
  
  大上海。苏州河出河口。东方明珠和外滩组成的背景板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站在外白渡桥的钢铁支架上,一副要殉情轻生的景象。无论情景、当事人、性别还是内容,集齐了时下最流行的社会元素,绝对够上明天的头版。
  ……而自己居然还是主角之一。
  楚子航突然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围观人群自觉地在他俩周围站出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圈。
  “恺撒·加图索,你下来。”楚子航宁愿再去砍五个龙王。
  “我是一只刺猬,我拔掉了我所有的刺,所以我活不成了。只要把我的刺找回来,我就可以复活了。”恺撒操着他意大利人独有的中文口音开始朗诵。
  围观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哎哟诶米是组撒呀?”
  “勿晓得。殉情吧?”
  “好好的小伙子殉什么情哟。”
  “两个都是小伙子,一看就是感情坎坷哦……”
  楚子航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快被戳碎了……
  “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你们以为我要自杀么。加图索家族的人不会自杀的,我才不会那么没有出息。”恺撒的表演欲开始发作,声音亮如洪钟。
  有热心的大妈凑上来开始劝说楚子航,“小伙子,你劝劝你男朋友啊。好好跟他说一说。”
  说个鬼……
  “恺撒,你赶紧给我下来。”楚子航忍不住了。
  恺撒没理他,“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来管我?”
  围观人群开始唏嘘。
  楚子航被气得半死,但他走不了,他被围在人群正中心;他也不能走,他必须要等到那条提示。他开始深刻地怀疑以恺撒这字正腔圆的台词功力,在意大利的时候不仅听歌剧,还顺带学着唱过,现在的局面,哪怕他马上开唱一段,自己都不会惊讶。
  下一秒他的猜想就被不幸验证了。
  “你黯然~你转身~我呼唤~你回头~我上前~刹那间雨滴都闪烁如光圈~我们拥抱在雨季中的春天~”
  音色醇厚,发自丹田,是名家的水准。歌声飘荡在黄浦江宽阔的江面上。
  围观群众沸腾了。
  而楚子航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桥面上。面无表情。
  唱完后恺撒潇洒地一扬手,手机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被桥下的楚子航一把接住。
  然后,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正对江面站好,提臀抬手,一个标准的向前翻腾三周半屈体,极其骚包地跃入水中。
  “chua——”地一声,江面上溅起一朵又小又白的水花。
  桥面上瞬间炸开了。
  
   
  酒德麻衣和薯片妞笑得前仰后合,歪倒在床上。
  “你赢了……”酒德麻衣捂着肚子在床上不停打滚。
  “是吧是吧。”薯片妞一脸得意。
  好不容易笑完,两个人齐齐奔到饭店的窗边。几十米外的外白渡桥上一片沸腾,远远地都能听见喧嚣嘈杂。
  两人再次笑得差点从窗边掉下去。
  “薯片,我好想知道楚子航现在的表情。”酒德麻衣捶墙。
  “他还算聪明,跟着跳下去了,否则光桥上那群人围着就没法收场。”
  “亏你想得出这个方法。”
  “如果这样都没发现的话,我也没办法喽。”薯片妞耸肩。
  “好啦,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薯片妞收起了屏幕。“他俩都要感谢上海市政府,前几年花了大力气整治苏州河,否则就冲着以前那味道,我真不忍心让他俩就这么往下跳。”
  “恺撒的姿势还挺标准的。”酒德麻衣击掌赞叹。
  “要是桥够高,他绝对能再多翻腾两周。”薯片妞嘻嘻哈哈地去挠麻衣的胳肢窝。
  “你找死啊。”酒德麻衣抓起抱枕砸在薯片妞胸前。“对了,水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你下次可以问问他俩啊。”薯片妞躲开了,“与龙族有关的东西,一定万分盛大吧。”

 


Chapter 5
  楚子航是被江边的风冷醒的。
  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发尖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浑身的沙土味。视野内的天空一片血红。夕阳在身后缓缓下坠,江面一片金黄。游轮拉长了汽笛缓缓驶过。
  “你居然跟着跳下来了。”恺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回头,金发蓝眼的始作俑者坐在略高一些的草地上,光着上身,用一块毛巾擦着头发。
  “这么玩很有趣?”楚子航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之前的闭气而略微沙哑,但每个字都隐含着怒意。
  “不有趣。”恺撒从容接过他的怒意,与之前在桥上判若两人,语气中毫无轻佻之意。他扬手把毛巾扔给楚子航,“只有这一条,凑合着用吧。”停顿几秒后,恺撒解释道:“苏桑让我这么做的。”
  楚子航短促地笑了一声,不予置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下面竟然有一个炼金领域。”恺撒说。
  衣服黏在楚子航身上,傍晚的江风一吹,凉气直渗。他把毛巾盖在头上,双手缓慢地揉搓,“而且还不弱。”
  “没事吧?”恺撒挑眉。
  “没事。”楚子航低声答。
  
  
  下水前苏恩曦就已提醒过恺撒水里存在着一个炼金领域。即便接近水面的地方力量已经很稀薄,但对于拥有言灵·镰鼬的恺撒来说,液体良好的传音功能,会使得领域内龙文对他的影响加倍。
  入水的瞬间他果然听见了一种微弱的、介于脆铃和拨弦之间的声音,规律而悠扬,自极远极深处传来。如滴水落入湖中,随着波纹一圈圈漾出,弥漫整个水体。苏州河和黄浦江都不是深水,下游缓慢的水流速度也极易沉淀泥沙,河床极浅。但这声音却如此遥远悠长,简直像来自淤积着泥沙的河床下方。恺撒警惕着声音可能引发的幻觉,心中疑窦丛生,刚想继续下潜,一声清脆的入水声自正上方传来。
  楚子航也下来了。
  他起初并没有理睬楚子航。对方的实力和自己不相上下,这种程度的炼金力量很容易抵抗。但他向下游了几米后,却没有听到对方跟来的划水声。恺撒疑惑地回头,发现楚子航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四肢伸展,黑发在水中漾开,黄金瞳中流光闪耀,却恍若无视,细碎的气泡自微微上扬的嘴角溢出。
  恺撒只好返身,托起楚子航游回岸边。
  
  
  未知的拨弦声变作了熟悉的旋律,周围的水体不知何时已经散开。
  楚子航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迈巴赫的后座,背着他的Hermes背包,右手边的车门上插着一把滴水的黑伞。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the leaves they do grow green,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Many an hour I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
  他仍是十七岁时的模样,发尖带着水汽,身上是仕兰中学的校服。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男人坐在前座,嘴里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音乐声渐入高潮——
  “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young,
  I am twice twelve and he is but fourteen,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I'm daily growing……”楚子航默默念道。
  窗外是磅礴的大雨,他静静地看着后视镜中父亲的脸。
  似时间静止,前路无尽。
  
  
  恺撒光着上身钻进了停在岸边的MINI Cooper,也不管身上全湿了,直接坐在了真皮驾驶座上,然后从后座拿出笔记本,开始向诺玛报告。
  “进来啊。吹着风不冷么?”他一抬头,发现楚子航还在车外站着,“湿就湿了呗,反正可以送4S店。”
  楚子航闻言,开门坐进了副驾驶室。
  “大意了。”楚子航说,显然对自己居然被炼金领域拖入了幻境十分在意。
  “谁会想到这下面还有个炼金领域。”恺撒懒得问楚子航在幻境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他没兴趣,楚子航也不会说。他一边敲报告一边随口道:“不过你何必跳下来。”
  楚子航揉了揉眉心,“换你被一群人围着?”
  “也对。本来是《男友跳河——情感纠葛何去何从》,现在你一跳,明天报纸上的标题就变成了《同性情侣双双殉情,敢问世间情为何物》。负心汉成了情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够了没?”楚子航怒了。
  恺撒耸肩,转而低头专注地向诺玛汇报。连续几天踩在楚子航的底线上,今天又来了这么震撼围观群众且戏剧化的一出,再继续下去,他毫不怀疑楚子航会立马甩了村雨的刀鞘,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
  初步汇报结束,恺撒合上电脑,“后备箱里应该有两套正装,你把衬衫换了。旁边坐着一个浑身滴水的人,我总觉得自己会霉掉。”
  说完他打开车门,绕到后备箱,果然拎出了两套正装。扯开黑色的防尘外罩,里面是全套的手工礼服。恺撒把其中的衬衫抽出来,回到驾驶座,一件扔给楚子航,自己迅速地套上另一件。
  楚子航早就习惯了恺撒的少爷作风。车里随时备着两件礼服对恺撒来说再正常不过,以便他有时必须立马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端着淡黄色的香槟或者波尔多葡萄酒与各色人等谈笑风生。
  楚子航侧过身,背对着恺撒,把浸水的T恤脱掉,左手去接衬衣。他在水里呆久了,又一直裹在湿透了的T恤里,肌肤被水泡得微微泛白。
  
  “别动。”恺撒突然出声,“你背上是什么?”
  楚子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是他初次进入尼伯龙根后留下的印记,暗红色的世界树。
  “没什么,一个胎记而已。”他回答。
  恺撒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世界树形状的胎记?这么巧?”
  楚子航没理他,将湿衣服团起扔在脚边,捏着衬衣的后领,抬起左臂伸进袖子里。
  下一秒恺撒毫不迟疑地扯掉了楚子航穿了一半的衬衣,一把按住他的左肩。
  “究竟是什么?”恺撒步步紧逼,言语中尽是威慑。
  楚子航僵了僵。
  这是那个暴风雨夜的证明。男人给他的村雨已经碎了,如今,这个暗红色的印记成为他仅剩的物证。他孤单一个人站在铺天盖地的雨夜里,低垂着头,手里攥着最后一块有关过去的回忆。而恺撒幽幽地出现在了对面,目光直逼他紧握的手心。
  楚子航背对着恺撒,脊背僵直,沉默。
  夕阳完全坠入了地平线下,天空的颜色介于深蓝和浅紫之间。江水拍打着江堤,浪潮声低沉而规律。车内很暗,光影沿着楚子航的肩背起落,那个暗红色的印记横亘在凸起的肩胛上,被周围泛白的肌肤衬得愈发鲜艳,像是烙上去的。Yggdrasil,烧毁了诸神瓦尔哈拉城堡的半朽白橡树,和龙族有关的印记。
  车厢内一片寂静。
  
  恺撒终于决定放弃,叹了口气,“算了。”松开了卡在楚子航肩峰上的手。手掌收回,指尖掠过对方的肩背。
  楚子航感到左肩胛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暖。
  “是第一次进入尼伯龙根后留下的印记。”他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吐字缓慢清晰。
  恺撒没想到他会回答,微微一愣,“知道了。多谢。”
  楚子航重新穿上衬衣。恺撒的尺寸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没扎领结,白色的翼领奇怪地支楞着。穿完后楚子航转身,发现恺撒仍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肩。
  作为在世代屠龙的家族中长大的家伙,恺撒自出生起的人生使命就是要将那些巨大的爬行类动物钉死在十字架上。他关注与屠龙有关的一切,打量着作为敌人的龙类,也衡量着身边的同伴们。他希望自己是那柄最快的剑,剑锋凌厉。但楚子航却比他抢先一步进入了尼伯龙根。
  “怎么,很羡慕?”楚子航问。
  “简直就是嫉妒。”恺撒一字一顿答道。
  “没什么好嫉妒的。”楚子航系上安全带。他告诉了恺撒这个印记的由来,即便只是只言片语,泛起的微澜也已让他内心的所感与之前大不相同。
  “回去吧,路明非还在酒店等着。”
  涡轮增压引擎响起,MINI Cooper沿着江堤驶过,划开了夜幕。
  
  
  
  地球的另一面,美国伊利诺伊州,卡塞尔山顶学院。
  山岚未尽,校长办公室的天窗上满是雾气。清晨的阳光自挑高的透明天井直泻而下,照在室内两层楼高的书架上。曲折的木质楼梯和那些歪斜的书架一样,温和油润,浸满了岁月的光泽。
  昂热端着一杯红茶坐到巨大的楠木办公桌前。他有早起巡视校园的习惯,一个人走在通往校长办公室的小径上,举目之间山枫微红,瀑布在石缝间欢快地流动,像一只雄纠纠气昂昂巡视领地的狮子。
  办公桌上书页凌乱。作为早就头发花白老家伙,昂热会用,但总是不太习惯那些高科技的信息设备。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报纸,黄色的印刷纸上用花体字印着乏善可陈的头条。看来在普通人类的世界里,过去的24小时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新闻。
  他端起骨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呼唤那台负责学院运行的超级电脑,“诺玛。”
  一个清越而机械的女声自上方响起:“学院各项监控没有发现异常,全球各大服务器运行正常……”
  “知道了。这些正常的报告就不用念了,念完茶都凉了。有什么异常么?”
  诺玛沉寂了几秒,“有。”数据库搜索完毕,“一个小时前,恺撒·加图索通过系统汇报,声称在中国上海发现了炼金领域。”
  昂热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中国上海?”
  “是的。”诺玛给予了确认。
  校长放下杯子,拉开办公桌右侧的抽屉,从雪松木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雪茄。然后手持雪茄剪,缓慢剪开手工雪茄外层紧包的雪茄叶。大早上抽雪茄并不合适,但昂热需要给自己找一点事做。
  中国上海……昂热眉头紧蹙,沉默地思考,一边用细长的老式火柴缓缓地灼烧手中的雪茄。
  许久后他点燃了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火柴摁灭在烟灰缸里,忽然起身,“诺玛,给我订最早去中国的机票。有些事情在故纸堆里埋了太久,亲历的人也都进了坟墓,好在还有活腻了的老不死们隐约记得。”然后他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低头扭开门锁,咬着雪茄补充道:“对了,帮我查一下汉高那个老家伙最近的行踪,尽快传到我手机里。”
  话毕,锁舌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校长办公室内再次空无一人。办公桌上,剩了一半的大吉岭红茶热气消散,渐渐冷了下去。
  
  
  
  恺撒和楚子航回到酒店时,路明非正趴在床上饿得嗷嗷直叫。
  “老大,还有师兄。”门开的瞬间,路明非一个箭步窜过去,抓起恺撒的手,两眼发直,一脸老乡盼红军的表情,“你们可算回来了。”
  恺撒好不容易把手从路明非怀里抽了回来,“怎么了?”他的裤子还是湿的,黏在身上难受了一路。
  路明非又窜到楚子航面前,“师兄,你们出去了一下午,手机也打不通,我……”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是饿了,“……好担心你们。”
  楚子航早就习惯了他满嘴烂话,笑了笑,转身进了浴室。
  恺撒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沾着水。他跳下去之前光顾着把楚子航的手机扔了回去,忘了自己的。这种情况,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没救了。于是他擦都懒得擦,直接把手机拍在了桌上,一边思考着下次让装备部给自己搞一部三防的。
  桌上躺着一只蓝色信封,他们出门前并没有。恺撒拿起来,信封边角烫银,正面用花体字写着“恺撒·加图索 先生 敬启”,线条流畅,笔法考究。他翻到反面,是银色的火漆印章封口,上面阴刻着某个他看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出自何处的徽记。
  恺撒举起信封问路明非,“这封信是哪来的?”
  “你和师兄出门后,酒店前台送上来的。”
  恺撒皱眉,他在中国没什么熟人,这番做派倒是更接近家里的那帮老不死们,但他最近和家族根本没什么联系。
  他拆开信封,掏出里面折叠的信纸,展平。
  是一封邀请函。质地厚实的旧式手工纸,边缘是浮雕印刷印制的花纹,繁琐复杂。恺撒匆匆扫过内容,目光停在了落款人的花体签名上,眉头紧蹙。
  “怎么了?”楚子航洗完澡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头上披着干毛巾,换上了自己的衬衣。
  “有人请我赴鸿门宴。今晚九点,就在这栋楼里,92层。”恺撒把邀请函递给楚子航。
  一旁的路明非重点完全不对,满心的“卧槽老大他什么时候连鸿门宴这个词都会用了!”
  楚子航抬腕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七点。”
  “还有时间准备。”恺撒低头,左手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然后对楚子航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坏了。”楚子航拿出自己浸满了苏州河水的手机,和恺撒的并排放在桌上。
  “我跳下去之前不是扔给你了吗?”
  “比起放在岸上被别人拿走,我宁愿它泡水坏掉,至少不会泄密。”楚子航耸肩。
  恺撒无语。他知道楚子航的成绩一向不错,包括学院相关保密条例的考试,这点从今天的实践就能看出来。但之前当着万千目击者的面炸掉了芝加哥汉考克大厦、轰平过开普敦棒球中心又是谁啊……这家伙究竟逻辑何在啊?
  身后的路明非忍不住插嘴,“老大,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还一人赔进去一部手机?”
  “天气不错,于是我们下水畅游了苏州河。”恺撒随口诌道。目前情况紧急,暂时没时间跟路明非解释发生了什么。他转身踢开地毯上的拖鞋,拿出笔记本,接入了诺玛,“诺玛,帮我找一下我叔叔。”
  十秒之后弗罗斯特·加图索的脸出现在了屏幕正中,和恺撒一样的金发碧眼,坐在巴洛克风格的房间内饰前,手中缓缓晃动着一杯暗红色的葡萄酒,“亲爱的侄子,你能主动找我,我真的很高兴……不过下次通话前,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仪表,至少把头发擦干?”
  “少废话。”恺撒说,“告诉我,汉高是谁。”

 


Chapter 6
  恺撒、楚子航、路明非缓步走出91层的电梯。位于环球金融中心91至93层的这家餐厅是全上海最高、也是世界上距离地面最高的餐饮中心。每周三,产于东京的五十多种鲜鱼,美国的鲜活生蚝以及澳大利亚的顶级牛肉都会通过国际航运如期而至,经由经验丰富的厨师烹饪后,端上客人们的餐桌。餐厅的楼层划分极具特色,来自美国的设计师受到“高山楼阁”概念的启发,将空间重新进行了分割。92、93层像一座玻璃构筑的透明小岛,静静悬浮在91层上空。而玻璃隔断的外围,则是一个挑高达25米的巨大空间,壮观的夜景自宽大的玻璃幕墙外扑面而来。
  “好饿。”路明非小声说。比起壮观的夜色,他只看见了不远处吧台上码着的免费龙虾切片。
  “你们先找地方呆着,有情况我会及时联络。”恺撒看了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离邀请函上约定的九点还差五分钟。汉高只邀请了恺撒一个人,楚子航和路明非再怎么死皮赖脸也不可能蹭到桌边一起吃。
  楚子航抬头仔细观察整个餐厅的布局和隔断,由于空间设计的特殊性,坐在91层的客人也能看到其余两层的情况。路明非一看楚子航的神情立马明白了,“我坐在这里就行!反正都看得到!再说我们总得有个人呆在后方负责和学院通风报信吧!我路明非杀敌不行,眼力还是不错的!”
  楚子航表示同意,转身对恺撒说:“这里留一个人就够了,我跟你去楼上。我查过了,92层分为两间。我就在隔壁,机动性更灵活些。”
  恺撒点头,“那就这么安排。”
  
  将路明非留在91层享受他迟来的晚餐后,恺撒和楚子航换了餐厅的内部电梯,前往悬空的92层。电梯门开,旋缟玛瑙地板在幽暗的灯光下隐隐发亮,旋涡式的石膏纹样沿着墙面漫开,上面悬挂着各种引人注目的现代装饰。
  简单的挥手后,楚子航走向了Music Bar的入口;而走廊的另一边,恺撒缓缓地、推开了Lounge Bar的大门。
  
  
  木门合上的瞬间,恺撒觉得自己恍若走进了泛黄的旧照片中。古旧的唱针划过黑胶唱片,乐声轻柔,带着嘶嘶的电音,昔日老上海的风情弥漫整个空间。恺撒报上汉高的名字,身着旗袍的服务生梳着柔滑优雅的发髻,微笑着向他低声询问:“恺撒·加图索先生吗?请往这边来。”
  恺撒随着指引在窗边的景观位坐下。透过左侧的玻璃,91层的大厅一侧一览无余。果不其然,路明非正在楼下大快朵颐。再向前望,浦东壮丽的夜景横陈脚下,金茂大厦密檐宝塔式的尖顶弥漫着银白色的光,地面上彩灯迷离,聚集在夜幕上,如萤火虫般闪烁。
  楚子航说的没错,高空的风景是挺不错的。
  比起隔壁音乐声迭起的Music Bar,Lounge Bar的环境更为平和静谧,人们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转动高脚杯,低声交谈。刻意做旧的墙壁上陈列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黑白影像,墙壁和天花板之间流淌着暗黄的色彩。来自时间的压力感扑面而来。
  恺撒笑了,他忽然明白汉高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和他见面了。
  
  
  脚步声向这里走来。恺撒没有回头看。听声音,这是一个略微矮小的男子,脚步很轻,拄着拐杖,但步伐极为稳重,频率如钟摆般恒定。
  脚步声来到面前,恺撒起身,伸出右手,“恺撒·加图索。‘快手汉高’先生,幸会。”
  汉高简单地和他握了握,没说一句寒暄的话语,沉默着坐下。他将拐杖放到一边,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衣衫随意敞开,就着昏暗的壁灯审视对面的年轻人。
  “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的新一代继承人。”他的目光落在恺撒的脸上,眼神如鹰一般锐利,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个假模假样的微笑来,“喝点什么?年轻人。”
  “笑得真假。”恺撒冷冷回道。
  看到汉高的一瞬间他就领悟到了对方轻蔑的意思。对方披着一件相当随意的外套,领口被磨得发白发毛,头发也只是随手拢了拢,一副刚打完猎的装扮,显然没对今天的会面费什么心。而恺撒穿着一件考究的银灰色西装外套,打着领结,头发仔细地梳过,脚下是一双精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坐在衣着随意的汉高对面,简直像个可怜巴巴前来讨教的倒霉后生。
  汉高没理他,继续自说自话:“来杯Tequila调的玛格丽特?照顾一下老年人的习惯。一百多年前我像你一样年轻的时候,整天泡在德州和墨西哥边境的小酒吧里,背着禁酒令偷偷喝自酿的龙舌兰。”
  但要是真没费心,会把地点选在这里?会特意寄那么考究的邀请函?他可不记得德州老牛仔有这样的规矩和闲情。
  老家伙,倚老卖老。
  
  恺撒忽然笑了。和楚子航的常年面瘫不同,恺撒·加图索一向很适合微笑这种表情,无论是温暖的、愉快的、骄傲的,还是冷峻的、不屑的、愤怒的感情,他都能通过一个上扬的微笑来表达。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属于后者。他的嘴角嘲讽地上扬,冰蓝色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我可没有死去的恋人要纪念。”恺撒抬起右手,警告般轻轻叩击着桌面,吐字缓慢却带着挑衅,“别搞那么娘们的喝法。”
  玛格丽特鸡尾酒,用龙舌兰酒为基底辅以柠檬汁调成,杯口沾有装饰用的盐。由一名美国调酒师于1949年的全美鸡尾酒大赛上创造,以自己死去的恋人玛格丽特命名。是鸡尾酒界当之无愧的皇后。
  汉高愣了一下,“有意思。”他合上酒水单,扔回侍者手上,“一瓶Tequila,要哈里斯克州产的正宗货;两只杯子,还有盐和柠檬。”
  根据墨西哥的法律,只有哈利斯科州和邻近两州产的龙舌兰酒才可以叫做Tequila。
  侍者弯腰退了下去。
  
  
  酒上来之后汉高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以前酿酒的时候,都是先将采摘的龙舌兰茎用炭火烤干、磨碎,再用水煮出醪液,这样酿出来的酒,带着一股特殊的碳烤味。而现在……”汉高为自己和恺撒都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旋转,灯光一照,微微泛起金色的涟漪。“现在的工业酿造没了那种碳烤味,酒商们就想出一招,用烤焦的木桶来存酒。真他妈可笑。”说罢他看了眼恺撒,“还有,别老抓着你的枪了,和平年代了,遍地警察,大家没兴趣制造事端。”
  恺撒放开了衣摆下握着枪柄的左手。
  汉高将酒杯推了过去。恺撒取过盛着盐和柠檬的小碟,在之前握枪的虎口处撒上盐。乌木镶嵌象牙的枪柄在虎口处压出一圈细微的花纹,衬在盐粒的下方,有种莫名的美感。然后他拿起一片柠檬,抿了一口,将左手的细盐舔尽了,右手举杯,一饮而尽。
  “不错。”汉高点头,也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喝完酒差不多就可以谈正事了。”汉高放下酒杯,眼神示意恺撒的衣摆,“什么枪?”
  恺撒挑眉,“沙漠之鹰,扩充弹匣,配0.5英寸口径的AE弹。”
  “转轮手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带着自动手枪四处游荡的年轻人的时代了。听上去可真哀伤。”汉高伸手拢了拢头发,“年轻人,你怎么想?也觉得我们这帮老家伙早该躺进坟墓了事?”
  恺撒笑了笑,没接话。
  “连传统烧炭手法酿造的Tequila都快绝迹了,西部早已不是那个一柄转轮手枪一匹马就能所向无敌的地方了,当初好看的酒吧女招待们也都满脸皱纹,当然更多的是进了坟墓……这么一想,活着还真没什么意思……”汉高喝了口酒,“不过可惜的是,老家伙们自然有老家伙们的用处,年轻人拍马也赶不上。”他重重地放下酒杯,语气生硬如铁,“河里的东西,还轮不到你们管。”
  说这句话的时候,汉高忽然变了。之前他是一个颓废佝偻的老牛仔,穿着上世纪三十年代风格的夹克外套,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神情落寞地像要去给心爱的姑娘上坟,在她白色的十字架上插上一朵鲜红的玫瑰。然而下个瞬间,老家伙的眼神猛然亮了起来,如翱翔于沙漠中的鹰,凌厉冷峻,威严直下。
  “原来之前跟踪我们的是你的人。”恺撒眯眼。
  汉高点头,“下面那个东西,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搞定的……或者说,你们根本就没资格。”
  恺撒拿起桌边的手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说:“学院派发了这个任务,我们就得完成。否则场面上不好看不说……”恺撒忽然停了下来。
  汉高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等待下文。
  “我还有门课等着这次任务作为补考,好补我的学分。至于资格?”恺撒冷笑一声,“你所谓的资格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他猛地将沙漠之鹰拍到桌上——“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
  周围的客人们被声响惊扰,四顾张皇。
  “把东西收起来!”汉高爆出一声低喝。
  恺撒回以对方毫不退缩的眼神,带着坚定的、不符合资历的狂妄,过了一会儿,才将枪徐徐收回到桌下。
  好在由于他们的位置,并没有人注意到恺撒把什么东西拍在了桌上,客人间的骚乱很快便平息了。
  “这语气……不愧是加图索家的人。”汉高短促地笑了一声,凝视着对面的年轻人,“别那么剑拔弩张的,谁不喜欢在轻松的气氛里谈生意?”他双手交叠,抵住下巴,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你那个斗羊似的喜欢到处乱窜的叔叔怎么样了?”
  “继续神经病着呗。”恺撒懒洋洋地回答,“确实,没有谁不喜欢轻松的对话,但有些事情,嘴皮子谈不拢的话,我不介意来点极端手段。”他挠了挠眉毛,“以及看来你和我叔叔也不对盘啊。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的脾气……挺意气相投的。”
  “哪天我能和弗罗斯特在同一张桌子旁坐满五分钟,简直可称为世界奇迹了。”汉高拈起一片柠檬,“最后一次警告:恺撒·加图索,带着你亲爱的同学们从这里离开。水底下的那个东西,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恺撒笑了,面对汉高的挑衅,他没有继续暴怒,语气甚至愈发柔和起来,仿佛刚才把沙漠之鹰拍在桌上的家伙跟他毫无关系,“汉高先生,您以前在这么高的地方喝过Tequila么?想必是没有吧?”
  “没有又如何?”
  “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时代了。年轻人已经掌握了新的力量。”恺撒微微前倾,这让他在谈话中增加了威严的气势,“正如您所说,左轮手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用的是威力更强、弹匣能装更多子弹的半自动手枪;传统工艺酿造的龙舌兰所剩无几;酒吧温柔的女招待们也全进了坟墓……既然您留恋的过去即将灰飞烟灭,何不让年轻人来干一把?”
  他帮汉高把玻璃杯满上,琥珀色的液体在深色的夜幕前泛着金色的光,“如今我们可以坐在400米的高空品酒。明天我们也能直下400米,去取水里的那个东西。已经是科技的时代了……有时候,活得太长也不见得是好事,眼睁睁地看着后辈超越自己。德克萨斯的阳光很好,何必跑到热得跟蒸锅似的上海来。这个季节,这里的湿度让人觉得浑身都要发霉长球……汉高先生?”
  汉高冷笑,“你比昂热和弗罗斯特加起来还要让人讨厌。”
  “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评价。”恺撒耸肩。
  “看来无论如何,你们都执意要完成这个任务?哪怕完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从你主动接触并劝说我来看,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之前还担心是个毫不起眼的小货色,就算完成了也没什么大影响。”恺撒满意地点头。
  “看来谈话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老人挠了挠头,全身紧绷的肌肉忽然放松,凌厉的气质尽去,他忽然变成了一个豪放不羁的老牛仔,骑着马溜达在德克萨斯和墨西哥的边境上,腰里插着一柄19世纪出品的左轮手枪,手里是一瓶辛辣的龙舌兰。
  “放下之前的那些不谈。作为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不介意和一个快进坟墓的老东西喝一杯吧?”
  “能与屠龙的前辈喝一杯是我的荣幸。乐意之至。”恺撒举杯。
  “那就是你们血统S级的学生?”汉高指了指楼下正与龙虾奋力搏斗的路明非。他之前只见过路明非短短一面,看得并不真切,“怎么说?平凡地有些出乎意料?”
  “校长将他评为S级,必然有他的理由。”
  “昂热干得不错,秘党有了优秀的新鲜血液。”汉高回头,不再看路明非,“弗罗斯特也该欣慰了,有你作为加图索的新继承人。虽然你看上去和我一样烦他。”
  恺撒低笑,“看来我们唯一的共识只有我那个讨人厌的叔叔了。”
  
  瓶内还剩最后一点酒液,恺撒分别给汉高和自己倒上,抿了一口细盐和柠檬,仰头喝干。然后把酒杯扔在桌上,起身离席。
  汉高缓缓站起,伸出脉络纵横的右手和恺撒相握,尽管是一个老人的手,但仍显得相当有力,“不送。”然后他自顾自地坐下,晃着玻璃杯,凝视着幕墙外璀璨的夜景。
  恺撒向门口走去,Lounge Bar内的乐声轻柔悠扬,时光在这里沉淀,上了年纪的人们在乐声中慢慢品酒怀旧。而另一边的Music Bar,欢闹的音乐声透过厚实的大门,隐隐传来。那里是年轻人的地方。
  “昂热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忽然听到身后的汉高说。
  恺撒一瞬间明白了汉高的意思,“老狐狸……”他低声骂道。
  这次谈话,明面上他似乎并没有落着下风。但事实上,无论是恺撒的威胁或是怀柔,在汉高看来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他根本没把恺撒放在眼里。
  汉高唯一看重,并愿意与之对话的,只有希尔伯特·让·昂热。

 


Chapter 7
  楚子航坐在Music Bar长吧台的一角,离开乐队的live场地和中央舞池远远一段距离。他将装备包放在一侧,面前的橡木长桌上是打开的笔记本。屏幕散发的荧光映得他面色苍白诡谲,认真工作的样子被酒吧里的群魔乱舞一衬,愈发格格不入。
  他点了一杯灰姑娘,这是一种不含酒精的鸡尾酒,由橙汁柠檬汁红石榴糖浆等纯粹的果汁调成。调酒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身形介乎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家伙,不像来泡吧的,倒像来修行的,仿的是当年毛润之菜市场读书之类的典故。
  “谢谢。”楚子航接过高脚玻璃杯。酒吧里灯光幽暗,黑人爵士歌手的歌声还未消散,后台接替的DJ就立马开始了新一轮的打碟。镭射灯满场乱晃,场子里再次热闹沸腾起来。但这些对楚子航来说毫无意义。学院的人总形容他是一部高度精密的仪器,行动准确,极少受到外界的干扰。而现在,这台机器正以正常模式高效率地工作着。
  
  
  恺撒坐到旁边时楚子航刚接到了来自诺玛的通知,校长一个小时前已经登上了前往上海的飞机,他们的装备支援请求也已经收到,装备部打包好的支援设备将随昂热的飞机一起落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直至见到校长的一刻,学院希望他们不要有任何多余的行动。
  楚子航阅读完通知,点了“确认”,然后把屏幕移到恺撒面前,“校长来了。”
  恺撒快速地扫过内容,一边扯掉了脖子里的领结,松开最上面的纽扣,“汉高那个老狐狸,把我当马前卒碾了。”
  楚子航从恺撒的语气中听出和汉高的会谈并无实质性的内容,“那他为什么要见你?”
  “帮昂热验收教育成果?来个下马威?纯粹好奇加图索家的继承人?谁知道?”恺撒脱掉银灰色的外套,随手挂在高脚椅上,“还陪他喝了一瓶Tequila。酒倒是好酒……只是这家伙老饕一样把龙舌兰当水喝,四分之三都进了他的喉咙,总有一天他会喝死。”
  说罢他瞄了一眼楚子航面前的杯子,“你就点了这个?”
  “保持头脑清醒。”楚子航解释。
  恺撒把那杯灰姑娘挪开,“校长来之前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路明非还在楼下大战澳洲龙虾和美洲生蚝,战况激烈,难舍难分。正好有时间放松一下,点个别的什么吧。”
  楚子航一脸“随你便”的表情。他对酒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偏好,偶尔会喝上一点,总得来说一向节制。
  恺撒摸了摸眉毛,这样嘈杂的环境,品酒什么的就算了。再说楚子航品得出葡萄酒的好坏么……杀胚要是有这种情调,那就不叫杀胚了。
  他按住额角,低头思索能喝什么,然后说:“试一下Shot Gun吧。”
  Shot Gun,霰弹枪,另一种常见的龙舌兰饮法。烈酒和苏打水各半,装入名为Short Glass的烈酒杯中,扣住杯口,将杯底在吧台上拍击,使两者充分混合,然后快速饮下。这算不上什么上道的喝法,却很考验技术,初次尝试的人大多因为无法控制拍击的力道,导致苏打水中溶解的气体快速膨胀,酒液溢出而失败。
  楚子航挑眉,对方连喝酒都不忘找个可以互相竞争的由头。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
  
  调酒师为他们端来烈酒和苏打水,并按照既定的配比倒入杯中。恺撒仔细地将衬衫袖口翻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然后从调酒师手中接过杯子,手掌压住杯沿,五指扣紧杯壁。略微凝神之后,他提起手腕,在吧台上轻轻一拍。动作利落,声音敦实短促。
  完美的一击。
  饮毕,恺撒举起杯底向楚子航晃了晃,嘴角上扬,如军人炫耀自己的战绩。
  太过明显的挑衅意味。
  楚子航笑了笑。和恺撒那种张扬的笑不同,他的笑是内敛的,沉静的,如微微出鞘的长刀,刀光流转,冷淡凌厉。他从托盘中拿起另一只烈酒杯,56ml的标准容量。苏打水和琥珀色的酒液还未充分混合,杯壁上浮着一圈银白色的气泡。楚子航的体能课选的是太极,柔中带钢的哲学,他学得很好,对于力量的使用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恺撒看着他坐在暖色的高脚凳上,眼帘低垂,修长的手指握住杯子,关节恰到好处地折起,手势干净利落,似乎在考量发力的方式和劲道。光线昏暗,环境杂乱而令人烦躁,但楚子航整个人似与聒噪的背景割裂开来,身形颀长挺拔,神色专注,力量在指尖直至上臂的肌肉中缓缓凝聚,构成一组紧绷而极具美感的线条。
  然后他微微抬起小臂,带动手腕,在吧台上一叩。
  Short Glass中白雾涌起,无数细小的气泡在酒液中炸开,如若沸腾。楚子航迅速地将杯子举到唇边, 仰头喝下。辛辣的液体在口腔内燃烧,顺着食道滑入胃中。
  Shot Gun,同样完美的一击。
  
  喝完后楚子航将杯子放回原位,看向恺撒。
  “小看你了。”恺撒轻轻击掌。
  楚子航笑,“怎么?以为我会被冒泡的苏打水溅一脸?”
  “大多数人第一次都这样。”恺撒顿了顿,“你是少数。”
  “算是夸奖么?听上去真是荣幸之至。”
  
  服务生端了一只小瓷碟过来,放在他俩面前,“签语饼。酒吧随机送的。”然后收走了那两只烈酒杯。
  昏黄的光从上方打下来,恺撒半边身子懒懒地歪在吧台上。从这个角度斜向上看,逆光中,楚子航面部的线条俊朗流畅,鼻峰挺拔,睫毛边缘浮着一层浅白色的光。
  “路明非说得没错,跟着你真的能刷脸吃饭。”恺撒盯着楚子航看了一会儿,伸手拈起一个黄色的空心小饼。他们折腾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到现在还没吃上东西。人被紧张感充塞的时候,很难感到饥饿。现在彻底放松下来,又喝了不少酒,才终于觉得腹中空虚,难以为继。
  “听上去路明非跟你说了不少关于我的奇怪的话。”楚子航也拿了一个,“他还说过什么?”
  “你这不是逼我出卖下属么。”恺撒掰开黄色的酥皮,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志者,事竟成。
  能动能静,劳逸有方。是楚子航抽中的那个。
  “看来都是上上签。”恺撒将纸条展平,推到一边。“他还说过,当年和你同一高中的女生们的梦想,就是有机会在你睡着时,一根一根数你的睫毛。”
  楚子航猛地咳嗽了一声。
  恺撒装作略微惊奇的样子,“我以为你早该习惯这种‘赞美’了。”
  楚子航将签条抹平,移过那杯灰姑娘,用高脚杯压在桌面上。“我可不是你。”他决定绕开这个话题,问:“汉高和你谈了些什么?”
  “警告我们不要插手。”恺撒笑笑,继续掰碟子里的签语饼,语气略带嘲讽,“可能么。虽然我的话在他那里不算数……但想必校长只会比我更强硬。”
  “这也是‘血之哀’啊……”楚子航低声说:“同为混血种,在屠龙的道路上却免不了互相戕伐……”
  恺撒静静地听着,将一张签纸在手中展平,“你可以怀疑星星原是花火,太阳不曾转动,真理只是谎言。但永远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他皱眉念道,“写这种签条的人有逻辑么?有智商么?这碟子里也就最开始抽的那两个靠谱了。”
  “本来就是随便娱乐一下的东西。”
  恺撒丢开那张纸条,把脆饼塞进嘴里,望向窗外。幕墙外夜色深邃,阴云冗叠不见月光,“对了,楚子航。一个人站在439米的高空是什么感觉?”
  “非要说的话,也能算作‘血之哀’吧。”楚子航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清晰:“脚下的一切都与你没什么关联。你是个混血种,是个异类。即便你所做的事情关乎人类的存续,但你自己并不是个真正的人类……这样俯瞰人类的文明,又游离于一切之外……”下一秒,他的声音忽然变了,“但这又如何,屠龙者,便是要将自己锤炼成武器!”
  恺撒微笑,“不愧是狮心会会长。”他从白色的瓷碟中取过最后一个签语饼,手指微微用力,空心的脆饼裂为两半,“将自己锤炼成武器……你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金色的额发垂下,挡住了他冰蓝色的眼眸。
  楚子航看向他,眼神锐利,“你不也一样么?”
  恺撒猛地抬头。
  
  楚子航的眼睛比窗外的夜幕更为深邃。恺撒知道他为了掩藏不灭的黄金瞳随时都佩戴深色美瞳,但这不是原因。对方那句“你不也一样么”出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撞破了,并非仅仅是爆血的秘密。恺撒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对面那个人隐在灯光构成的阴影里,眼神坚定执着,瞳孔黑而明亮。这个人,常年带着一把没有刀镡的长刀,脊背也如刀般挺拔坚硬,少言冷淡,爆发时却如草原上最凶猛的豹。
  是他最好的对手,最优秀的同伴;他最了解的人,最了解他的人。
  
  恺撒无声地笑了。蓝色的眼睛眯起,面部的肌肉向上滑动,嘴角却绷得笔直。
  这是一个奇妙的笑容,奇妙地楚子航忍不住用眼神询问。
  “没事。大概是喝得有些猛了,之前还一直空着腹。脑袋有点晕。”恺撒摆摆手,然后低头,看见了最后抽出的那张签纸上的字句,愣了一下,将它抚平,向下压在了吧台上。
  
  乐队换了一首欢快的曲子,坐着的人群蠢蠢欲动起来,一些人站了起来,走向酒吧中央的舞池。有胆子大的姑娘过来搭讪,被楚子航婉拒了。
  “干嘛不去。”恺撒说。
  “何必呢。”
  “我开始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请得动你了。”恺撒看着楚子航对另一个女孩表示抱歉。他心里一动,“我请你?”
  “恺撒·加图索,你确实喝多了。”
  “才这点酒而已,”恺撒表示这是对自己酒量的蔑视,“再说‘能动能静,劳逸有方’……楚子航,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许诺?”
  之前楚子航耍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小诡计,用自己的许诺帮路明非换到了和陈雯雯共进晚餐的机会。恺撒一直没用这个许诺,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上。当初他只是不想让他和楚子航之间的竞争有其他人插手,这让他觉得恶心。
  “你非要动用这个许诺,我也没有办法。”楚子航无奈。
  “我只是想试试到底谁能请得动你。看起来没有那个许诺加持,似乎我也不行。”
  楚子航叹了口气,他知道恺撒这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算了。把那个许诺收起来吧。这样用掉我都觉得可笑。”然后他跳下高脚凳,穿过人群,走向酒吧中间的舞池。
  
  真正站在舞池里的时候,恺撒才发现这事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周围人群熙攘,尖叫声和笑声不绝于耳,而他和楚子航像两根筷子,笔直地戳在舞池中间,不一会儿就被人群挤到了边缘。
  “所以我说,何必呢。”楚子航摊手,“我只会基本的交际舞。”
  还因为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强制性课程。校长希望自己带有龙族血统的学生们在社交场合不至于显得杀气腾腾,像是来砸场的。
  恺撒觉得楚子航是在故意耍他。
  “不如换一个吧。”楚子航看恺撒面色不善,于是提议。他转头看见了吧台旁的装备包,“我正好带了两套速降索具,而且上面的风景确实不错。”
  “跳舞不成就请我跳楼么。”恺撒哭笑不得,“下午已经跳河殉过情了。外面看起来快要下雨,我可不想站在楼顶引雷……跳楼殉情还是改天吧。”
  “随你便。”楚子航耸肩,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快速切过,拎起吧台上的装备包,“那就走吧。”
  恺撒拿起高脚凳上的西装外套。刚要追上去时,他看见了吧台上那枚向下扣住签纸。恺撒犹豫了一瞬,指尖拈起,将它和最初的那两张纸条一起塞进了钱夹。
  “爱的话语全在双眼之中”,如果不是时机太过恰巧,恺撒对它的评价也就比那句“太阳不曾转动,真理只是谎言。”的纯傻逼句子略好一点。
  但谁让它就那么恰巧呢。
  签语饼,Fortune Cookie。
  直译是幸运饼干。

 


Chapter 8
  恺撒在楼上先后与汉高和楚子航谈话时,路明非在楼下吃得满心的悲愤与纠结。
  大概在老大的心目中自己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废柴,好吧自己确实结结实实一条废柴,但着实不是没心没肺啊!想老大一个人,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手握双枪,腰背猎刀,但毕竟也才二十出头。而那汉高,一把炼金左轮驰骋关外,据弗罗斯特说,牛逼如校长昂热都在他手下吃过亏,在混血种家族里更是万人敬仰、一呼百应的角色,端得是一条猛汉……如今这情形,可不是他们先到了上海,也就先入了函谷关。楚霸王汉高勃然大怒,设了鸿门宴,要沛公恺撒带着兄弟赶紧滚出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路明非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眼睁睁地看着恺撒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急得团团转。自己这定位,看样子应该是樊哙吧?应该趁着恺撒上厕所,一个箭步冲上去,“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老大,人家牛逼,还不快走?”
  ……可这餐厅的厕所究竟在哪里哟。
  
  正当楚汉英雄们在他脑子里打成一团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路明非回头四顾,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好吧,作为一家高级餐厅,还这个点了,本来就没剩什么人了,但这样跟坟墓一样寂静无声只能说明一件事。路明非一拍桌——“路鸣泽,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小恶魔路鸣泽穿着服务生制服,推着餐车,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您的法国塔布锐克粉红生蚝,煎鸭肝,无花果酱,还有奶油面包。请慢用。”路鸣泽将餐车推到他面前,揭开银色的扣盖,微微弯腰,做出“请”的手势。
  “我可没召唤你。你来干什么?”路明非满脸警惕。
  “安啦。好久不见,来跟亲爱的哥哥聊聊天而已。楚汉那段我挺喜欢的,历史上有名的屠龙故事,也导致了当时混血种们之间的战争。不过你想当樊哙?”路鸣泽上下打量路明非,“就你这身板?这武力值?还没等你冲到楚霸王面前说‘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就被打趴在地了好么。”
  路明非被踩到了痛脚,气得抓起餐刀就要扔他。
  路鸣泽摆摆手,示意路明非放轻松,“我是来帮你的啊……哥哥。”他嘴边挤出一丝坏笑,“这几天玩得开心么?”
  “如果没遇见你我就更开心了。”帮个大头鬼!每次都是这样,路鸣泽一出现,准没好事儿。
  路鸣泽将餐车上的东西一一端上餐桌,帮路明非倒上玫红色的餐酒,“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当你打了一整天星际争霸,并在全世界据地最高的餐厅大快朵颐,YY楚汉争霸的时候,一件有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装神弄鬼。”路明非没好气地抓过奶油餐包咬了一口,一边恶狠狠地想象这是路鸣泽的头。
  “你也不配合一下,问一句‘什么事’……算了,我主动告诉你。”路鸣泽顿了顿,“是有关‘力与美’的事。”
  “什么‘力与美’?我哪里力哪里美了?上次是‘权与力’,这次又换了‘力与美’。有完没完啊你,嘴炮上瘾了?”
  “不不不。”路鸣泽摇头,“跟你没关系。这次是跟你的老大和面瘫师兄有关系。”
  恺撒和楚子航待他一向不错。“他们怎么了?”
  “哥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等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就是这个词最好的注脚么。”
  路明非知道路鸣泽是在嘲笑自己那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暗恋,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小恶魔跳上旁边的餐桌,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举到眼前细细审视,“对人类来说,‘爱是一种由激素引发的复杂化学反应所造成的行为’。”路明非听他念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拗口句子,心中暗暗诅咒路鸣泽咬到舌头。“有一个瞬间你会突然爱上一个人,因为在那个瞬间,那个人身上迸发的‘力与美’,刺破了你的……心?”路鸣泽歪了歪脑袋,句尾不怀好意地上扬。
  路明非暗自一哆嗦,他可不觉得路鸣泽懂什么叫“心”。
  “‘力与美’,人类追求的不过是这两样。”路鸣泽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再来一些酒精和激素就更好了。真是单纯又可爱。”
  路明非想到了小巫女冲进电影放映厅的瞬间,威风凛凛,暗红色的头发上似有星光闪耀。好吧……这算“力与美”吧?那么在那一瞬间他确实是被这样的“力与美”击中了。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路鸣泽神神颠颠的话有时候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可是这跟面瘫师兄还有老大有什么关系?”
  路鸣泽冲他笑了笑,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刚要回答,“……啊呸,酸死了。”他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哥哥你到底会不会挑配餐的酒啊。”
  “废柴一根喽。”路明非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确实不会。
  路鸣泽自认倒霉。他双脚一摆,跳下餐桌,“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暂时活在只有游戏和美食的世界里也不错。恺撒已经搞定汉高了,用不着你杀上去表忠心。以及,你们这次的任务没什么太大的困难,过程也相当有趣。不过你算不上当事人,大概也体会不到。”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在高脚杯中蘸了蘸,手臂抬起,突然点在了路明非的额头上。
  路明非感到眉心一烫,一股暖热直冲脑门,再顺着脊椎爬下去,浑身的肌肉过电一般微微一颤。
  “喂!”他忍不住出声抗议。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哪怕已经孤独地快要死了。”路鸣泽发出一声叹息。“那么下次再见,记得多惠顾我的生意,我亲爱的、唯一的……哥哥。”
  然后悄无声息的,路鸣泽消失了。
  周围响起了细碎的人声,路明非环顾四周。餐厅里,那些不见了的服务生和食客再次出现。
  小恶魔为他端来的大餐还在。他摸了摸眉心,一滴红酒落在指尖,凉的。
  
  
  
  恺撒和楚子航找到路明非,再拎着打包的餐点回到八十层的房间时,已将近十一点。
  路明非被路鸣泽一搅,满心的“力与美”,怎么也没心情睡觉了。“校长明天就到吧?他到了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有么?最后一个晚上了,好好玩一把。老大?师兄?”他仔细地打量楚子航和恺撒,看来看去一切正常。
  “玩什么?”恺撒饶有兴致地问。
  路明非愣住了,将近半夜,外面能玩的地方都打烊了。而他总不能拖着学生会和狮心会会长在宾馆里陪他打星际吧。他想了半天,“你们会打……斗地主吗?”
  “没听说过。”国际友人恺撒表示。
  “听说过但不会打。”土生土长但没童年的楚子航表示。
  “很简单的很简单的,学院里精英贱如狗,你们俩就是狗中狗……啊不对……总之以师兄和老大的高智商,绝对一学就会。”路明非翻箱倒柜,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翻出两副扑克牌。
  恺撒转身从房间自带的小型吧台里拿了三瓶香槟,一人开了一瓶。
  
  “先说好,光打牌没意思,打输了必须有惩罚措施。”路明非开始洗牌,手法油滑熟练,一看就是老手。“贴白条和画乌龟都太老土了,不如……输了的人脱一样身上的东西?”
  楚子航皱眉,“你哪听来的这种惩罚措施?”
  “师兄你脱离群众太久了。”路明非摇摇头,“大家都这么玩。”
  三人局斗地主,开始的几盘路明非仗着经验丰富,无论当地主还是农民,都打得另一方丢盔卸甲。恺撒被逼得脱了西装外套和衬衫,楚子航更吃亏,他只穿了一件T恤,也被路明非的地主扒了。
  “诶嘿嘿。”路明非双手洗牌,桀桀直笑。多难得的机会,他路明非居然能把学生会狮心会的主席们打趴在地。
  但接下来的形势迅速逆转。熟悉规则之后,恺撒和楚子航的高智商开始发挥作用,算牌算得飞快。几局下来,两个农民联手逼得当地主的路明非输掉了衣服裤子。
  
  最终,局面出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恺撒、楚子航、路明非都输得只剩一条内裤,赤条条地在床上围坐一圈。手里的酒瓶都空了大半,战况激烈,毋需多说。
  路明非仰脖吹了一口香槟,一拍大腿,“来吧!决胜局!”
  楚子航中了地主。几番叫牌后,狮心会会长揉了揉脸,心中飞快地计算。形势还算有利。然后他接连甩掉了几张小牌。
  恺撒看了眼楚子航。没动。
  “老大你别光顾着盯着师兄看,快出牌。”路明非急吼吼地提醒。几局下来他发现恺撒总是盯着对面的楚子航,虽然面瘫师兄身材确实不错,但也用不着用那样的眼神吧……路明非摸了摸鼻子。
  恺撒被路明非说得一惊,立马低头看牌。手里还剩6张牌。他略一思索,甩出了一个老K的炸弹。
  楚子航立马抽出4张2,扔在牌堆里,压过了恺撒的4个K。这样他手里只剩一张单牌了。
  这么一看楚子航几乎赢定了。4个2,最大的炸弹,几乎没有可能被压过。他只要甩掉手里的单牌,路明非和恺撒两个农民就得乖乖地把身上的最后一条内裤供上。
  “你以为你这就赢了?”恺撒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最后两张牌甩到了牌堆的最上端。
  大小双鬼。恺撒用最牛逼的火箭组合撬掉了楚子航的炸弹。一旁的路明非欢呼雀跃。学生会力克狮心会,果然还是跟着老大有前途!
  楚子航扔掉了手里仅剩的那张大鬼,无奈耸肩,“好吧,我失策,这局你们俩赢了。”一副“我输了我认罚”的诚挚神情。
  正当路明非和恺撒兴致勃勃地等着楚子航脱了内裤并在房间里裸奔三圈的时候,楚子航抬起右手,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右眼,然后手指摊平,上面躺着一片强生日抛型美瞳。
  房间内一片寂静。
  
  “……师兄,有你这么赖皮的么。”路明非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厚脸皮。
  “又没规定只能脱衣服。”楚子航的黄金瞳直直扫了过来。即便对黄金瞳免疫,对方的杀胚眼神也让路明非不免心中一凛。
  “好吧好吧师兄你赢了。”路明非把散在床上的牌收拢到一起。“我们换个打法吧,再打下去也没意思。三人斗地主,你们两个算牌算得都快成精了。”
  恺撒被楚子航理直气壮地脱了隐形眼镜气得吐血,也没了心情继续打斗地主,问:“什么打法?”
  路明非右手一挥,“新式桥牌!”
  
  路明非叫牌:“3 4 5 4 3。先升后降,拱桥,谁要?”
  “6 7 8 9 8 7 6。”恺撒扔出一组更长更高的拱桥。
  楚子航捏着牌,端坐一边,饶他见多识广学富五车,也从来没听过这种神奇的打法。
  恺撒一看没人要,“那轮到我叫牌了。平板桥,4个5。”
  “4个10。”楚子航总算跟上了思路,无力地扔出4张牌。
  “4个Q。”路明非搭了一座更高的平板桥。
  路明非看了一眼楚子航和恺撒,“看来没人要。”然后举起牌细细思索,“那我来个——飞夺泸定桥。”说罢,扔出一组“K 3 K 3 K”。
  “什么是泸定桥?”恺撒问。
  “泸定桥是当年红军长征路上的一座铁索桥,K是有铁索,3是没铁索。”路明非得意洋洋地解释。
  恺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楚子航彻底跪了。他默默地把手中的牌扔到弃牌堆里,伸手摘下另一边的隐形眼镜,“我认输,我放弃,我先睡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爬到床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新式桥牌的打法出自《爱情公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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